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
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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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太好啦!又寬鬆又舒服,洗完澡也不會感冒!」姑母見我穿了新衣服,讚賞道。「隨便喝點茶吧,喝完茶,我們再吃奶油楊梅。有失才有得啊:你洗澡的時候,我們摘了些楊梅。現在楊梅還少,剛開始成熟,我們自己也是第一次吃到。」 茶的味道很醇,甜麵包出奇地可口,鮮奶油味道更佳。我的嘴巴塞得鼓鼓的,姑母滿意地望著我。接著吃楊梅;姑母把采來的楊梅分成兩份:給我和薩申十一人一份,她自己只留下一顆。 「我只要解解饞就夠了!下一回,我恐怕要吃得比你們多一些了,」她說。 吃完茶已經快八點。太陽落山了。我們想到花園裡去走走,姑母不同意:外面就要下露水了,洗過澡出去常常傷風。 「我們最好還是坐一會兒,看看太陽,你看它落山,沒有一絲雲彩!」 落日的景象極為壯觀,太陽已經有半邊看不見了,西方天空傾瀉著一大片金光。天空純淨、蔚藍;只有幾朵輕盈如羽毛的浮雲向四方飄散,也被太陽染了一層金光。姑母坐在圈椅裡,對著西下的夕陽,劃著十字,用蒼老的聲調唱著《太陽靜靜地照著我們……》。 「如果不是薩申卡——我也許……」她說了一半停住了話頭,接著又改口說道:「明天是個大晴天;宅子外邊的草已經開始割了——晴天更好割些。沒話說!鄉下人勞筋勞骨,累得要命,成天揮舞鐮刀;不過,以後他們就快樂了,因為他們辛苦一陣,多少總有點好處。今年草長得很好,春播作物也長得不錯。乾草、麥秸——全夠用了。莊稼漢也可以歇口氣了。你看我們一不播種,二不收割,可是我們卻過得挺好,——但願那些勞苦的人也有好日子過吧。」 十點開晚飯,臨了,桌上又出現了……一盤楊梅! 「這是怎麼回事!」姑母叫道,「這樣下去,到我命名日那天就沒一顆楊梅了!客人來了,拿什麼招待。」 「太太,這是伊凡·米海內奇叫人送來的!」 「唉,親愛的教親①!他老是這樣!他是我們的鄰居,」姑母掉轉臉對我說,「住在緊隔壁,他也管理果園。他在我們死去的彼得·斯畢利朵尼奇手下的區警察局做過事,——在那艱難的日子裡,他靠著誠實的勞動也攢了幾個錢。嗯,你姑爹在世的時候可好啦,太太平平,沒有訴訟,沒有申訴——根本沒有這種事!親愛的朋友,你姑爹拖著那條木腿,橐橐地在城裡到處走走,對誰都說一些親熱話。他敲敲某一位教親的窗戶(他給全城的孩子施了洗禮),問:『茶炊燒好了嗎?』『好了,先生。』他進屋裡去,喝一杯茶,又橐橐地往前走了。你想想那時我們家裡的光景該有多美吧:二十八號是我的命名日,二十九號是他的。我們家裡大擺酒席,一連兩天不斷客。」 ①小孩受洗禮時,有教父教母;教父教母王稱「教親」。 姑母動了感情,並且擦了擦眼淚。 「不過,現在我也不能抱怨,」她接著往下說道,「周圍全是溫和、善良的人,他們不怨天不尤人,模樣兒快樂得仿佛人世間沒有痛苦一般。我可不喜歡那些……心眼多的人!我用的僕人也是快快活活的;我喜歡他們帶著心滿意足的笑臉在我身邊走路、談話、唱歌。誰若是不滿意我,我決不勉強留他。儘管他們是我的農奴,可是我總是記住一點:一個人有時候難免會管不住自己。成天在這些房間裡轉來轉去,成天擺弄杯盤碗盞,誰也會膩味!我懂得這個,我的朋友,所以,當僕人高高興興地接受差遣的時候,我是很看重他們的。只有阿庫裡亞和羅吉翁——他是宅子裡唯一的一個男僕,其餘全是姑娘家——只會輕輕的嘰嘰咕咕。那兩個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你想,阿庫裡亞都快八十啦。我小時候她帶過我,她那時候就是這個樣兒;她到現在還常常提起紅果莊的人。唉,你祖母娜傑日達·加甫利洛夫娜在世的時候,紅果莊可好極啦!」 輪到吃楊梅的時候,姑母發表了一篇妙論。 「你看,」她說道,「上帝安排得多麼巧妙。不讓園裡的果子一下子全成熟,每種莓子、每種水果都各有時令。彼得羅夫節——楊梅熟了,卡贊節——樹莓熟了,伊林節——櫻桃熟了,第二個斯巴斯節——蘋果、梨子、李子熟了。在空檔之間——還有茶囗子、醋栗。整整兩個月都有果子吃。看到這一點,我們對自己的事情也竭力照這樣辦。我家裡有四頭母牛,從來不讓它們在同一個時間下牛仔。一頭——在菲裡波市卡節下牛仔,第二頭——在四旬齋期間下,第三頭——在彼得羅夫卡節下,第四頭在斯波仁卡節下。這樣,一年四季,我們吃的鮮奶、凝乳、黃油——就全是自己家裡出產的。過節吃的小牛肉也是自己養的牛。後天你就會看見,為了迎接我的命名日,我們養了一條多麼肥的小牛犢!今天早上我親自去看了看:它閉著眼,一動不動地躺著。小東西怪可憐的,可是不得不宰掉它。不過,話又說回來:牲口嘛,又不是人!」 臨了,她老人家從桌旁站起來,又說道: 「現在該睡覺了。再吃點,聊聊天,就上床去吧。小朋友,你路上夠累了,好好睡一覺吧,我吩咐他們別叫醒你。」 我們按照古禮告別。姑母先把手伸給我親吻,接著吻我的嘴唇,然後又把手伸給我。臨了,她劃過十字,便放我去睡覺了。 他們給我預備的房間有一扇朝花園開的窗戶。房間裡的一切給人以舒適、潔淨、新鮮的感覺。夏夜的溫暖的芬香氣息從敞開的窗戶飄進來。 在絲毫不用擔心小蟲來侵擾的床上,鋪著兩床軟和的拍得蓬蓬松松的絨毛褥子,罩著一條乾淨的床單。一個年輕的丫環進來給我脫衣裳。這天晚上我已經克服了故意裝出來的矜持,很樂意地聽憑娜斯嘉的擺佈。 「您喜歡我們這兒嗎,少爺?」 「非常喜歡。」 「好的還在後頭呢!拉伊莎命名日那一天,您再看吧!大廳裡擺酒席,可還是坐不下所有的老爺太太,許多客人得上客廳去。我們要從城裡請兩個廚師來做菜,我們家裡的廚娘當下手。太太不坐席,跑來跑去招待客人。她老人家只是趁大家談話的空檔隨使吃點什麼。」 「我姑媽家裡有許多丫頭嗎?」 「四個。費克魯莎服侍孫小姐,做針線活,我們三個管開飯,收拾房間。還有個保姆侍候太太。她也睡在太太臥室裡,用氊子打地鋪睡。太太從小就養成了這個習慣。好,您現在睡吧,基督保佑您!多睡會兒,別起得太早,想起來再起來吧。」 她安頓我上了床,給我蓋好被子,關好窗戶便走了。 我的頭剛挨著枕頭,我就覺得好象坐在一隻小船裡似的晃蕩起來。絨毛褥子如此軟和,我仿佛攤開四肢浮在空中一般。不一會工夫,我便整個兒沉溺到所謂兒童式酣睡的萬分舒適的夢鄉裡去了。 我早上醒來時已經快十點鐘了,這就是說,我幾乎睡了半個晝夜。醒來時,我精神煥發,沒有半點疲乏的感覺。原來,娜斯嘉已經不止一次在門外傾聽房裡的動靜,所以我剛一醒來,她便立時進來幫我穿衣洗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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