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三七


  毫無疑問,薩維裡采夫是不會就此罷休的,但是,第二天喝早茶的時候,村長報告說,昨天一夜有一半家奴逃走了。

  「你幹嗎不早告訴我?你是不是同他們串通一氣的?啊?」少東家喝道。「拿棍子來!」

  他一怒之下,沖到了營房,但是他發現,剩下的家奴仿佛大夢初醒似的,一個個愁眉苦臉。薩維裡采夫象一隻受傷的野獸,焦急地走來走去,然而他不得不打退堂鼓了。

  「好,以後再跟你們算帳!」他應許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立即吩咐下人套好馬車,匆匆趕到城裡去,以便拜謁地方當局,辦理正式取得繼承權的手續,同時,嗅一嗅昨天的血腥懲罰有什麼氣息散發到外面。

  在城裡,他得知逃亡的家奴已經搶在前頭,告了他一狀。不過,縣警察局長還是親切地接見了他,只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加了兩句二

  「您未免太狠啦,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其實用一個別的辦法,照樣能達到目的……而且不露痕跡……」

  話是這樣說,但局長還是叫他不要失望,勸他去找法院檢查官和法醫,末了還說:

  「不過,為了辦理這件案子,我們不得不在府上叨擾幾天!請您不要見怪。」

  「哪裡哪裡!想請還請不到呢,」薩維裡采夫回答,一面向局長伸出手去,手心裡夾帶著一張大票面的鈔票。

  警察局長微微有點不好意思,甚至歎了一口氣,但還是收下了……

  當時,這類案子在公僕們當中要算是很有油水的美差。縣警察局長親自率領地方法院的一個臨時偵訊組到了狗魚灣。偵訊開始了。他們從墳墓中掘出烏麗塔的屍體,驗了她身上的傷痕,發現懲罰並未越出常規,沒有被打斷的骨頭,也沒有打成殘疾的現象。

  後來,因為「早餐時間」①已到,眾官員便到地主家去用餐。在那裡,所有的人,從首席官員到小錄事,除了吃喝不算,還提出了他們各人所需要的東西。飯後,他們寫了一張驗屍單,大意說,上帝的奴隸烏麗塔確系死于中風,死者在臨死之前雖曾受過體罰,但極為輕微,不過是慈父般的訓誡而已。這之後,官員們整夜呆在主人宅予裡,一面開懷暢飲,一面斟酌案情,竭力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薩維裡采夫則不時離開餐桌,跑進房去,從存放他的血汗錢的錢袋裡拿出錢來。他們安撫了逃亡的家奴,說服了這位新地主,不但寬恕他們的逃亡,而且還賞給全體家奴一桶白酒。

  ①彼得大帝時,海軍人員舉行的會議,在早上十一時結束,隨即開飯,謂之「早餐時間」。後世人把吃喝的時間戲稱做「早餐時間』。

  結果,薩維裡采夫花掉他在軍隊裡攢的錢的一半,正式取得了繼承權。不過,這件事他辦得很完滿。

  可是,這個案子不僅在我們縣裡,而且在省裡一傳十、十傳百,鬧得滿城風雨。因此,了結得沒有象薩維裡采夫想像的那樣快、那樣順當。四個月後,他不得不上省城去探聽虛實。這之後不久,又有一批官員來到狗魚灣。檢查官也從省裡趕來。又把烏麗塔的屍體掘出來,但已經腐爛了。仍然沒有發現打斷骨頭、打成殘廢的痕跡,審訊結果確定死者臨終之前喝醉了酒,以中風喪命。薩維裡采夫這次仍然被判無罪,但是,為了應付這次複查,他從軍隊裡帶回來的錢袋很快便給掏空了。

  整整四年在各種各樣的波折中過去了。案子由一個審級機關轉到另一個審級機關,並且成了司法當局和行政當局之間的爭吵的禍根。

  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確認薩維裡采夫的行為是一種超越地主權限的表現;另一種意見認為,本案屬￿應由普通刑事法庭審理的罪案。前一種意見占了上風。

  在這段時間裡,薩維裡采夫一直逍遙法外。但是不久他迫於情勢,把狗魚灣抵押出去,隨後,得到安菲莎·波爾菲利耶夫娜的破格支持,他又把燕麥村的莊地也抵押了。他同妻子完全和解了,因為他明白:她的兇狠並不下於他,而且幹得比他高明得多,有一套掩蓋罪跡的本事。他甚至把他的殘暴的馬弁,那異族人交給她使喚。他對自己說:大的殘暴行為——不是女性的頭腦所能想出的事情,因為女人沒有這樣開闊的眼光,但是在虐待和折磨人方面,她們恐怕比男人更加高超。這個看法一經確立,他便不再改變。

  他感到自已經常受著官吏們的監視,不得不盡力約束自己,但是,當妻子要侍女在身邊陪她做禱告,並且念一句詩詞擰一下侍女的時候,或者當妻子命令下人搔失身的「姑娘」的癢,搔到她口吐白沫,再不然就是給她套上調馬索,用長鞭子趕著她象馬似地跑圓場的時候,他一點也不反對。這一類虐待行為在燕麥村(夫婦倆由於恐懼,搬到這裡來居住了)幾乎天天重演,而且從來沒有遭到制裁。看來,虐殺烏麗塔的事件引起了極大的憤慨,以至於掩蓋了隨後發生的這些「小事」,使人忽略了它們。

  然而,姑母並沒有忘記過去的屈辱,她象從前一樣,仍舊神秘莫測地望著丈夫,現在,她已經把握十足地預見到,她得勢的日子不遠了。

  薩維裡采夫家的莊園裡變得比較清靜了。家奴也罷,農民也罷,他們細心地聽著有關烏麗塔案件審理各個階段的傳聞,但只是默默地聽著,忍受著新的壓迫,不出一句怨言。他們大概已經體會到,如果老在長官面前礙眼,就只能使自己落個搗亂分子的惡名,授人以為類似的暴虐行為辯護的口實。

  過了四、五年,案子終於了結,而且了結得十分出人意外。由於意見的分歧和行政機關的人事變遷,案子由一級審理機夫轉到另一級,一直轉到大理院。本省的終審法院決定將薩維裡采夫訓誡一番,著令他往後小心行事,但大理院對此案另有看法。彼得堡下來的批示是:查退役上尉薩維裡采夫辱沒貴族門第,著即剝奪其官衡與貴族稱號,發配邊疆,終身服兵役。本判決不得上訴。

  不消說,縣府當局立即表現出特別關心的姿態。他們沒有立刻執行這個判決,卻私下關照被告,給了他謀求轉圄的時間。

  薩維裡采夫和妻子整整商量了一夜,考慮他該怎樣辦。兵營生活的遠景,象一個張著大口的無底深淵,使他喪魂失魄,惶恐萬分。士兵的生涯和他自己在士兵身上的所作所為,歷歷如在眼前。一想到這些,他不禁象樹葉似的索索發抖。

  夾鞭刑,夾鞭刑,夾鞭刑……被司務長打成殘廢,被任何一個下級軍官打成殘廢,被連長打成殘廢。作過了頭,挨打;作得不夠,挨打,這是規矩。此外還有:隨著大批的犯人,挎著口袋,由解差押往西伯利亞某城堡去的漫漫長途……而且,也許還要戴上鐐銬!不,他沒有力量去過這樣的生活!他已經快四十了;由於經常酗酒,他的身體幾乎已經垮了——他哪裡受得了這個罪?而最可怕的是在那些新的弟兄們當中,可能有親眼見過他從前虐待士兵的人——那會發生什麼事呢?不,不,……還不如自殺的好。

  但是安菲莎·波爾菲利耶夫娜詭計多端,她巧妙地利用了他的絕望的處境。

  「你來裝死吧!」她這樣勸他,顫抖的聲音居然裝出親熱的口氣。

  他困惑莫解地望望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幹嗎望我!你裝做死了——不就完啦!」她重說了一遍。「我們給警察一點好處,弄一口空棺材去葬掉——這樣,你就可以不聲不響地活下來,而且待在你的狗魚灣。家務事我來管。」

  「我的莊地怎麼辦呢?」

  「莊地只好跟它永別啦。田契得換上我的名字……」

  他惶恐地看著她,苦苦地思索著。

  「你這是在要我的命!」他終於說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