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三五


  他跟自己親生的兒子合不來,捨不得在兒子身上花錢。兒子對他也極冷淡,而且恨死了烏麗塔。

  「有朝一日,時來運轉,我要喝她的血,抽她的筋!」他早就威脅著說。

  尼古拉·薩維裡采夫在軍隊裡名聲很壞。有種人,別人說到他們,總要罵一聲:野獸!尼古拉便是這種人。他對待士兵極其殘忍,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的殘酷無情沒有絲毫「教育」意義,完全是一種毫無理由的亂搞。當時的軍界,對待士兵殘酷,算不得什麼不道德的事:盡可以象下冰雹似地拳打腳踢、掄軍棍、揮鞭於,但總要「事出有因」才採用這些懲罰性的教育手段。薩維裡采夫卻常常平白無故地把人打傷致殘。此外,他不知軍人的榮譽為何物。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發酒瘋,大吵大鬧;他掌管連隊的軍需,弄得弟兄們吃不飽穿不暖,因為他的手腳不乾淨。當然,別人也不會放棄撈一把的機會,但是人家畢竟幹得漂亮,有個名堂(從前管這種行徑叫做「慘淡經營」),不象薩維裡采夫那樣毫無道理。

  有一年冬天,小薩維裡采夫利用休假的機會回狗魚灣省親。呆了一個禮拜,後來從鄰居口裡打聽到劄特拉別茲雷家裡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陪嫁是燕麥村莊園,他便到紅果莊去了。

  我的祖父、祖母儘管對這位年青鄉鄰的壞名聲早有所聞,他們還是殷勤地接待了他。他們憑著自己的敏感,猜到他是來求婚的,不過,他們知道「蛇妖菲斯卡」決不會任人欺負自己,所以他們對於有關求婚者的狂暴脾氣的傳聞並不怎麼介意。祖父甚至認為理應警告青年人一番。」

  「你千萬小心點!」他說,「聽說你很厲害,我們這個可也是個人物呢!」

  對此,薩維裡采夫十分溫厚地答道:

  「您別擔心!她以後會服帖的!」

  祖母也用同樣的口吻警告安菲莎道:

  「當心點,菲斯卡!你厲害,可是你的尼古拉比你更厲害。他喝醉了酒,不宰掉你才怪呢!」

  但是安菲莎也泰然答道:

  「沒關係,好媽媽,我自有辦法!他慢慢會老實的!會服帖的!」

  後來,老兩口談了談誰比誰更凶,誰先罵倒誰,便給這一對青年人訂了婚,約莫過了一個半月,又為他們舉行了婚禮。薩維裡采夫帶著妻子回軍隊去,小兩口便過起日子來了。

  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帶著妻子在軍隊裡混了四年光景,直到他父親去世為止。無論安菲莎·波爾菲利耶夫娜本人的性情怎樣兇惡,現在她可是破題兒第一遭知道,人類真正的殘暴可以達到何等程度。說她丈夫是個虐待狂未兔太輕,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劊子手。從早晨起,他便灌得醉醺醺的,吹鬍子瞪眼睛,殺人,用鞭子打死人,活埋人,什麼都幹得出來。

  作為一個女性,她所期待的完全不是這個。她原以為,男人對女人充其量不過是擰擰、打打、罵罵罷了,對此,她自己也能回敬一番。沒想到事情比這嚴重得多:隨時都有被打成殘廢甚至喪命的危險。加上薩維裡采夫已經聽到傳說:他妻子早在做姑娘的時候就鬧過一段風流韻事,似乎還生過一個兒子。這件事成了決定他以後如何對待妻子的出發點。他對她一步也不放鬆,沒有一天不打得她死去活來。他甚至常常把他的馬弁謝苗——一個矮壯的、孔武有力的異族人叫來,命令他用皮鞭抽打半裸的婦人。安菲莎·波爾菲利耶夫娜不止一次鮮血淋漓的在半夜三更(大多在嚴刑拷打她的時候)跑上街叫巡邏隊,但是,薩維裡采夫統率的連部駐紮在僻靜的村子裡,誰也不理會她的喊叫。她覺得可怕極了。她既得不到幫助,也看不見苦難的盡頭,前途茫茫;她屈服了。

  自然,她表面上是屈服了,心裡卻牢牢地記住了自己受到的種種淩辱,並且模模糊糊地期待著什麼。不管丈夫怎樣虐待她,她一定要報仇雪恨的渴望,漸漸在她心裡形成,終於使她坐臥不寧。一方面,她意識到她的希望很渺茫;另一方面,她的想像力又為她描繪出一幅生動的情景:一旦解開她的手腳,她便要對丈夫施行種種拷打虐待,這使她忘卻了陰森可怕的現實,整個兒沉浸在未來的嚮往中。誰知道以後會出什麼事!丈夫可能生病;酗酒可能使他得癱瘓症,把他釘在病榻上,叫他動彈不得,無能為力。可不是嗎,他曾經發過好些次強直症似的癲痢,幸虧他身體結實挺過來了。但是,也許總有一天,癲痢會一發而不可收拾。到了那個時候……

  薩維裡采夫向我祖父保證過,他一定會教菲斯卡變得服服帖帖,不管怎樣,這一點他說對了。她已經不再試圖跟丈夫作對,只是儘量不在他跟前露面,大部分時間幾乎是無可奈何地呆在廚房裡,偶爾遇到他時,她便千方百計討他歡心。她用這個辦法至少收到了這樣的效果:丈夫開始漸漸忘掉她了。宅子裡變得比較清靜,全武行的場面也比較少了。然而,這也許是薩維裡采夫自己膽怯了,因為他虐待妻子的事已經傳到團長耳朵裡,他害怕因此被撤掉連長職務,說不定還會開除公職。

  安菲莎·波爾菲利耶夫娜漸漸恢復了元氣。但是隨著處境的改善,仇恨之火在她的心裡越燒越旺。吃飯的時候,她坐在丈夫對面,定睛望著他,想著心事。

  「你幹嘛老瞪著我,死妖婆?」丈夫發現她莫測高深的目光,對她喝道。

  「我要看看你這個百看不厭的人兒,」她回答說,嫣然一笑。

  她不止一次下決心要用食物把丈夫「撐壞」,但是,象一切用心狠毒的人一樣,她又害怕這樣做會自食其果。可不是嗎,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果薩維裡采夫猝然暴死,那麼,懷疑自然會首先落到她頭上。

  「為了他,為了這可惡的東西,你也許還得去服苦役!」她自言自語說,「不,不:我總有一天時來運轉的!非拿他狠狠地出口氣不可,一鞭還他一鞭,一巴掌還他一巴掌!」

  這種局面一直維持到動盪不定的軍隊生活結束為止。父子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起初,老頭子還稍許給兒子一點錢,最後,他藉口說手頭拮据,完全停止了對兒子的補貼。兒子呢,其實他並不怎麼需要這種接濟,因為連隊裡的差事非但保證了他富裕的生活,而且使他有可能攢了些錢。但他是個財迷,因此他很惱恨父親。

  「八十個農奴就有八十個脊背!」他說,「只要會用皮鞭抽他們,你儘管摟錢就是!可是你看他卻不能分一點兒給親生兒子!我知道,我應得的錢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烏麗塔·薩維什娜在老頭子的床上下了功夫,他把錢給了她……哼,我的日子總有一大會來的。我要她全吐出來,短一分錢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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