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二七


  然而,真正的聯歡並不在街頭,而是在農民家裡。農舍裡,桌上擺著各種款待客人的食物,還有伏特加和家釀啤酒。人們特別殷勤款待費陀特村長,他醉得象團爛泥,由人扶著,從一家吃到另一家。總之,大家醉得稀裡胡徐,放牛的竟讓村子裡的牲口闖進了主人的大院,喂馬的把牛牽進了馬廄。

  晚上,母親閂上門,坐在房裡。嘈雜的人聲從村子裡傳到她耳裡,她不敢出去看看,因為她知道,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放出去過節的丫環們先後回來了……一個個春風滿面、興高采烈。但她們立刻被人拉到各個小貯藏室裡去,讓她們在那裡睡覺。母親憑她敏銳的感覺猜到了這種舉動的含義,因此,哦唷,哦唷,她那顆權力無邊的地主的心象給紮了一刀似地難受!

  臨了,快到深夜十一點,嘈雜聲漸漸平息,於是母親派人到村子裡去,察看各處的燈火是否熄滅。回報說平安無事,雖然有幾起毆鬥,但是誰也沒打成殘廢,她這才疲憊不堪地倒在床上。

  節期的第一天結束了;明天,狂歡還將繼續,但已經移到各個村莊去了。眼不見為淨,主人的心至少可以減輕一點痛楚。

  請讀者原諒我講了許多題外話,現在回過頭來講「好姑姑好姐姐」。

  她們倆比我父親年長,在他娶親以前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在紅果莊享有全權主人的權力。馬麗亞·波爾菲利耶夫娜雖然有她自己的莊園拐角村,離我們的莊園三十五俄裡,但是那裡的宅子破舊而且不舒服,特別是在冬天,簡直沒法居住。那時,父親和兩個姐姐的莊地沒有分開,象祖父波爾菲利·格裡果裡奇①在世時一樣,統一管理。父親從全部莊地的收入(非常有限)中,分給好姐姐少許的錢,供她們必不可少的花銷。弟弟和姐姐相處得很和睦;姐姐甚至非常崇拜弟弟,向他問好時,總是深深地鞠躬,還親吻他的手。

  ①按:祖父的父稱,這裡是格裡果裡奇,但後面提到他時,用的父稱都是瓦西裡依奇。謝德林寫這本書時患著重病,全書完稿後不到三個月便逝世了,沒來得及從頭到尾檢視一遍,以致未能改正這類疏漏。

  從來沒有人向奧爾加·波爾菲利耶夫娜求婚,而且一般的說,也沒有任何風流韻事能算在她的帳上。她長相醜陋,從小便很嚴謹,好象她早預料到自己要永遠守住童貞似的。至於馬麗亞·波爾菲利耶夫娜,她比妹妹生得標緻,看來,她的青春決不是象妹妹那樣風平浪靜地度過的。至少,母親就常常當著眾人的面提到某個龍騎兵軍官的事兒,借此刺痛好姐姐。這時,兩個老姑娘面色蒼白,馬麗亞·波爾菲利耶夫娜還小聲地連連呼著:呸!呸!——仿佛在否認一件莫須有的事情。連老父親也忍無可忍,對母親說:

  「太太,你怎麼沒羞役臊!」

  現在,當馬麗亞·波爾菲利耶夫娜已經過了六十五歲大壽的時候,當然談不到什麼龍騎兵軍官了,但是,連我們做孩子的都知道,這位老姑娘的床頭上掛著約瑟夫·普列克拉斯內依的畫像,她特別誠心地為他禱告,在他的忌日,三月三十一號那天,她穿上白布長袍,而且比平時更加細心地把生絲做的假鬈髮梳得蓬蓬松松的。

  正當兩位好姑姑在紅果莊度著既平靜又有權勢的歲月時,年已四十的父親,忽然想起要成親了。從那時候起,兩個姐姐在家庭中的地位便開始迅速下降。母親出嫁的時候雖然只有十五歲,但少女的稚氣卻不知為什麼異常迅速地從她身上消失了。家裡流行著一種傳說:她起初本來是個快樂活潑的少婦,她管侍女們叫夥伴兒,她愛跟她們一起唱歌,玩捉人遊戲,成群結隊、有說有笑地到樹林裡去采漿果。那時候,她常常出門作客,也請客人到自己家裡來玩,總之,她決不放過尋歡作樂的機會。如果沒有姑子們,她很可能象這樣無憂無慮過一輩子。她剛嫁過來,她們便存心拿她當作一件家裡的玩物來逗樂,想方設法挖苦她,特別是在沒有如約付足陪嫁這件事上大做文章。父親儘管性格軟弱,對她們的做法也不以為然。最初一個時期,他甚至站在年輕的妻子一邊,不讓姑子們欺負她。儘管他們倆的和睦的夫婦生活為時甚短,但父親這種態度也足以使母親下定決心,要給姑子們以狠狠的回擊。

  大約在結婚四年後,她的生活發生了急遽的轉變。她由少婦一變而為「女主人」,她不再管貼身丫頭叫夥伴兒,從她的嘴裡說出「小賤貨」這樣的髒話,而且說得那麼自以為是、威嚴、堅決。

  不用說,對姑子們的鬥爭,是從雞毛蒜皮的小事開始的。委瑣的家庭生活中,這種小事俯拾皆是。一天早上,母親把廚子叫到她房裡,親自吩咐他做什麼菜飯,待好姐姐奧爾加·波爾菲利耶夫娜知道這件事時,已經生米煮成了熟飯。開飯的時候,母親親自動手分菜,而這件工作一向也是屬￿奧爾加·波爾菲利耶夫娜掌管的大權範圍之內的。好姐姐看到這副光景,心裡明白,這不過是第一著,麻煩還在後頭。果然,到了晚上,母親第一次接見村長,聽取他的報告,發佈命令。

  「你怎麼啦,我親愛的,你瘋了還是怎麼的!」奧爾加·波爾菲利耶夫娜再也忍受不住了。

  可是大姑姑馬麗亞·波爾菲利耶夫娜不明白家裡出了大事,竟然哈哈大笑,風言風語地說道:

  「喲,商人女兒:喲,女財主!把你從莫斯科運陪嫁來的箱子打開來看看吧!」

  「也許是別人瘋了,」母親平靜地回答奧爾加·波爾菲利耶夫娜,「我只知道,我是這裡的主人,可不是吃閒飯的食客。您有拐角村,您可以到那裡去當家作主。我不是在你們府上做客,沒吃你們一塊麵包。你們呢,我慈悲為懷,你們才能在這裡一年到頭都吃得飽飽的。因此,如果你們還想在弟弟家裡住下去,就請你們放老實一點。至於您說的話,馬麗亞·波爾菲利耶夫娜,我是不會忘記的……。

  舊秩序便這樣迅速地瓦解了。好姑姑和她們的好弟弟耳朵邊嘀咕了一陣,也無可奈何。家奴們全都感覺出,壓在他們頭上的不再是往日的那種忙亂,而是一隻真正的主人的手,雖然暫時還顯得稚嫩,沒有經驗,但已經看得出它將來要建立起新的秩序和權力。雖然年輕的「女主人」仍舊跟丫頭們一起唱歌玩兒,可是這種娛樂越來越少,最後,女僕室終於一片肅靜,整日價的刺繡和編織花邊的活兒代替了快樂的遊戲。

  兩位好姑姑受到了莫大的委屈,第二天便派人送信到拐角村去,吩咐那邊準備迎接女主人的歸來。一個禮拜後,她們已經不在我們家裡了。

  不用說,分手時行了最親密的好親屬常有的告別禮。全家大小走到臺階上,好姐姐依禮吻遍所有的人,好弟弟為離去的好姐姐劃十字祝福,說:「何必要走呢!」而對好姐姐馬麗亞·波爾菲利耶夫娜,他甚至用威脅的口吻說:「這全是你,害人精!」最後,黃色大馬車開走了。

  唉!好姐姐們也太沒有先見之明。她們離去的時候,正是盛夏時節,因此忘了在秋冬兩季裡,拐角村的莊園很難抵禦嚴寒和風雨的侵襲。

  果然,還不到九月,奧爾加·波爾菲利耶夫娜便給父親寫信表示後悔,懇求讓她們來紅果莊過冬。這時節,母親在家裡已經大權在握,不得到她的同意,父親是不敢作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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