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一七


  「瞧,安季普卡造了一座多麼好的房子,可是現在卻空著!」斯傑班對大家講道,「他以前是個窮光蛋,喝酒喝得很厲害,後來他不知從那兒弄到一個聖像——打那時起,他就發家了。酒也戒了,錢也有了。家業越來越大,買了四匹馬,一匹強似一匹,還買了牛羊,又造了這座房子……臨了,請准了由勞役租改為代役租,做起買賣來……母親老納悶兒:安季普卡怎麼這樣走運呢?有人告訴她,說安季普卡有一個聖像,給他帶來了運氣。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奪了他的聖像。那時,安季普卡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願意送錢給她,可是她說什麼也不幹。她說:『你向別的聖像禱告也是一樣……』這樣,她沒有把聖像還給他。從那時起,安季普卡又窮下來了。他開始喝酒,發愁,一天不如一天……現在,好好一座房子空著,他卻帶著一家子住在後邊茅草屋裡。從今年起,他又改成了勞役租,一個星期以前,他還在馬房裡受過懲罰……」

  「這是卡吉卡的房子,」劉勃卡接著說,「昨天她割完草回家去,我在果園柵欄旁看見她,又黑又瘦。我問她;『怎麼樣,卡吉卡,跟了莊稼漢,日子過得美嗎?』——『有什麼好說的,我會向上帝替您的好媽媽禱告一輩子的。死了也忘不了她的恩德r』」

  「她的房子……你們瞧!一根好木頭都沒有!」

  「活該,」蘇菲亞斬釘截鐵地說,「要是丫頭們個個都……」

  整個散步時間消磨在諸如此類的談話中。沒有一座房子不引起議論,因為每座房子都有一段故事。孩子們不同情莊稼人的遭遇,他們認為莊稼人只有忍氣吞聲的義務,沒有抱怨的權利。相反,母親的行為,她對農民的態度,卻得到了他們無條件的讚賞。他們稱讚她「有辦法」,說她「會挑好的吃」,說倘使沒有她,他們現在只好靠父親那三百六十個農奴過窮日子。連「可惡的蠢貨」也參加了歌頌的大合唱……劄特拉別茲雷家現在擁有三千名農奴,這個數目使孩子們驚異到了這步田地。

  「她弄到了多大一份產業啊!」斯傑班興高采烈地叫道。

  「所以我們應該感激她一輩子!」格利沙接口說。

  「要是沒有她,我們算個什麼!」「蠢貨」仍舊快活地嚷道,「還不是些普普通通的紮特拉別茲雷!『您有多少農奴,劄特拉別茲雷先生?』——『三百六,先生……』哼,這麼點兒!」

  「現在你們對她的看法就對了,」馬麗亞·安德烈耶夫娜稱讚孩子們。「你們這種優美的感情,我也會告訴你們的好媽媽的。你們的好媽媽是個勞苦星。你們的好爸爸老了,百事不幹;她呢,從早到晚都在為你們操心,全是為了使你們過得好些,使你們將來的生活有保障。皇天不負苦心人,也許她不久就要取得一件新的成就。我聽說,尼基茨柯耶莊園要出賣,你們的好媽媽已經在談判這宗買賣。」

  這消息引起了熱烈的喝彩。孩子們歡躍著,鼓著掌,失聲叫喊著。

  「尼基茨柯耶莊園有好幾個村子,還有五百名農奴呢!」斯傑班讚歎道。「媽媽真行!」

  「是四百八十三名農奴,」格利沙糾正哥哥的話;有關這宗買賣的談判,他已經知道一些,但暫時還沒有向旁人透露其中的秘密。

  夕陽西下,宅子裡漸漸暗淡下來,女僕室裡甚至相當黑了。丫環們聚集在桌旁,喝著清水湯。安娜·巴甫洛夫娜也在這兒,盤腿坐在木櫃上跟費陀特村長談話。費陀特年近七十,但他精神矍鑠,如果莊稼人說的是實話,那麼他的手打起人來還相當重呢。他拄著拐杖,恭恭敬敬站在太太面前,從容不迫地回答她的問話。安娜·巴甫洛夫娜很賞識這個村長;她深知他不是個姑息農民的人,他手上的拐杖不是不派用場的。此外,她知道,有些人,不僅由於恐懼,而且由於良心的驅使,真心實意地承認自己是農奴。這樣的人不多,而他就是其中之一。在農事安排方面,她尊重他的經驗,而且往往聽從他的忠告而收回自己的成命。簡單一句話,這是兩個能夠推心置腹、彼此很少猜疑的人。

  「西洛沃村的活兒幹完了嗎?」安娜·巴甫洛夫娜問道。

  「我離開的時候,他們在垛最後一個幹草垛。我吩咐他們,不幹完不准回家。」

  「乾草好嗎?」

  「今年的乾草特別好;又幹又脆。……就是收成不算太多,不過,割得比哪年都乾淨!」

  「我擔心牲口吃不到春天!」

  「怎麼說呢,太太……這要看我們怎麼個喂法……要是我們隨便把飼料扔給牲口——就會不夠,要是精打細算,就夠了。牛也可以喂春播作物的草秸。今年燕麥收成就很好。我以前對您說過,別把荒地全租出去,應該等些時候……」

  「得啦得啦,看上帝份上,請原諒!天無絕人之路……明天的活兒你打算怎樣安排?」

  「得派男人到符拉兌金諾去割草,派娘兒們到伊公諾沃去收黑麥。」

  「收黑麥!太早了吧?」

  「今年節期來得早。一下子全熟了。往年這個時節,馬林果還沒影兒,可是今年所有的馬林果樹都結滿了透熟的果子。」

  「可是我的那些大小姐,摘回來的只遮了個籃子底兒。」

  「這我就不懂了;按理,每個籃子裝得滿滿的也裝不完。」

  「你們聽見沒有?」安娜·巴甫洛夫娜轉身向丫環們說。「就這樣辦吧,明天男的割草,女的收麥。講完了嗎?」

  村長躊躇著,仿佛還有話要說卻又不敢說似的。

  「還有什麼事嗎?」太太警覺地問道。

  「有一點兒小事……不過只能我和您單獨談……」

  安娜·巴甫洛夫娜臉色發白,幾乎跑著向臥室走去。

  「還有什麼事,快講!快說!」

  「我們地裡發現了一具死屍,」費陀特低聲報告。

  「這日子真難過!剛剛出了逃兵,現在又發現了死屍……誰看見的?在哪兒?什麼時候?」

  「是米亞諾沃村的安東看見的。他說,『我經過維裡坎諾沃邊界地方的樹林,太陽已經落山,發現「他」吊在一棵白樺樹枝上。』」

  「吊死的?」

  「吊死的。」

  「別人知道這件事嗎?」

  「幹嗎要對別人講!我已經嚴格命令安東,不准他對任何人說。您要不要親自問問安東?我怕您要問他,已經帶他來了……」

  「不用了。你這樣辦吧:你不是說,死屍吊在靠近維裡坎諾沃邊界地方的樹林裡麼?那地方,我們的樹林和維裡坎諾夫家的樹林是一樣的。你馬上帶領安東,再帶上村子裡的米海依爾做他幫手,三個人一道,立刻去把這個吊死鬼從我們的白樺樹上取下來,掛到維裡坎諾夫家的白樺樹上。明天,天一亮,你們再去一趟,要是有腳跡,你們就想法滅掉它,不讓人家發覺。白天裡,你們再去看幾趟:維裡坎諾夫家的人發現這個吊死鬼恐怕又會把他移到我們這邊的白樺樹上來的。你給我當心點!走漏了消息,你負責!老頭兒,忙了一天,你也夠累了——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辛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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