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一二


  接著談第二道熱菜。太太面前的盤子裡放著一隻剔得乾乾淨淨的羊腿,上面連一絲肉影子也找不出來。

  「沒有了也只好沒有啦。昨天,莫斯卡列沃村的安德留什卡送來了一隻兔子;看來只好烤兔子……」

  「太太,容我給您出個主意吧。那只留著待客的烤牛腿,在地窖裡都放了五天了,最好是今天吃掉。兔子還可以放些時候。」

  安娜·巴甫洛夫娜舔淨了食指,握住拳頭,將大拇指夾在食指和中指中間①,伸向廚子,說:

  ①一種表示輕蔑的手勢。

  「哪!」

  「行行好吧,太太,牛腿都有臭味了。」

  「怎麼,有臭味了!總共才冰鎮了五天就有臭味啦!你那兒沒有冰嗎?」太太聲色俱厲地對女管家說。

  「冰倒有,可是您老自己也知道,天氣多熱呀,」女管家替自己辯解說。

  「不是天熱就是天暖……你們就知道說這種話!老母狗,我這就派你去管火雞,讓你也知道知道,糟蹋主人的財產會有什麼下場!那麼,就這樣辦:把牛腿熱一熱,當今天的第二道熱菜。豁出去了:沒有調味汁,我們多吃點牛肉好了。以後來了客人,再烤新鮮的牛腿。唉,我的那些貴客啊!吃了你的,喝了你的,臨了還罵你!他們還隨身帶來一大群臭男僕、臭女僕,你全得供他們吃,供他們喝!還得用好飼料喂他們的馬!他們坐的車子是用六匹馬拉的……得喂多少乾草,多少燕麥呀!」

  「這是免不了的……」

  「你也給我小心點,吉莫什卡,那只羊腿千萬別扔掉。上面還有一點肉,剛下來做涼雜拌兒倒挺合適。昨天的白麵點心一點沒剩下嗎?」

  「一點沒剩下,太太。」

  「那就做草莓糕吧。說實話,莓子放在地窖裡不吃,都長黴了。再去領兩三塊糖,一兩個雞蛋……好了,好了,你別嘮叨啦!夠啦!」

  安娜·巴甫洛夫娜吩咐割下一塊醃牛肉,拿出兩個雞蛋、三塊糖,又用指頭在一塊牛油上劃了一條線,並且因為廚子想多要一兩牛油爭論了老半天。

  廚子離開後,她向鋼盆走去;那銅盆的頂端掛著一個有活動拉杆的銅制盛水器。太太洗臉的時候,女管家隨侍在她背後。太太用的肥皂散發著酸氣;用的面巾是土麻布做的普通面巾。

  「怎麼樣?看出什麼苗頭沒有?李普卡有了身子嗎?」太太問。

  「我還說不準,」女管家回答,「從外表看,是有了。」

  「要是……要是她真的有了……我就把她嫁給最窮的叫化子!她是不是跟普羅什卡搞上了?」

  「有人看見他們常常呆在一起。對了,還有一件事,太太,昨天有人在黑麥地裡發現了一個逃兵。」

  安娜·巴甫洛夫娜一聽到「逃兵」二字,臉色立刻發白了。她停止洗臉,把濕漉漉的面孔轉向女管家,問道:

  「逃兵?在哪兒?什麼時候發現的?怎麼不報告我?」

  「離這兒不遠,在黑麥地裡。一個叫達舒特卡的鄉下姑娘到狐穴林去采蘑菇,那兵在半路上攔住她,所說是搶走了她的麵包。達舒特卡認出了他。原來是維裡坎諾沃莊園那個前導馬騎手謝遼日卡……您記得嗎,他還嚇唬過他們的村長,說要殺死他呢。」

  「你為什麼不報告我?到處都有逃兵蕩來蕩去,大家全知道,只有我蒙在鼓裡……」

  太太伸出兩手走到女管家跟前。

  「我怎麼好報告呢,這是村長管的事呀!我對村長說過。你去報告太太吧。可是他說,報告太太有什麼用!他也許是怕您心煩。」

  「怕我心煩!怕我心煩,嘿,多會體貼人!要是那個逃兵放火燒莊園,誰負責?告訴村長,一定要抓到那個逃兵!天黑以前帶來見我!帶著達舒特卡到她看見逃兵的那塊地裡去搜查。」

  「人都割草去了,誰去抓逃兵?」

  「今天是各人幹各人的活兒①。替主人幹活的那些人②,不要叫他們去。讓那些給自家割草的漢子③去——讓他們怨他們自己。誰叫他們盡圖快活;養出這些逃兵來!」

  ①指勞役租和代役租的兩種農民。

  ②指勞役租農民。

  ③指代役租農民。

  安娜·巴甫洛夫娜用面巾迅速擦乾手臉,心情稍微乎靜了一些,重新跟阿庫麗娜談起話來。

  「今天把那些母馬趕到哪兒去呢①?還是讓她們留在家裡?」她問。

  ①母馬指使女;全句的意思是:給使女們派什麼活兒。

  「聽說馬林果熟了。」

  「那就派她們到樹林去摘馬林果。上狐穴林去摘:叫她們路上注意,見了逃兵就逮住。」

  「吃過午飯再去嗎?」

  「給她們每人發一塊麵包,一撮鹽,再給她們兩三斤燕麥粉,大夥兒一道吃——夠她們吃啦。回來再吃晚飯……來得及填飽肚子的!還有,你要好好監視李普卡……對我負責,如果出了事……」

  當女僕室裡演著這一幕一幕戲的時候,瓦西裡·彼爾菲雷奇·劄特拉別茲雷正關在書房裡張羅聖餅。他象一個不折不扣的東正教教士一樣做著奉獻祈禱:喃喃地念著規定的祈禱文,高高地舉起雙手,深深地行著鞠躬禮。但這並不妨礙他不時窺察窗外的動靜:是否有人穿過院子,有沒有偷走東西。他的眼睛特別尖利地監視著果園的大門。眼下正是漿果成熟的時期。果然有人躡手躡腳地進來了。

  「你上哪兒,上哪兒去,小混蛋?」他的吆喝聲穿過敞開的窗戶,傳到一個小男孩的耳裡;這小廝違反規定,走近了為防盜而築起的果園柵欄。「瞧我揍你!你是誰家的?說,誰家的?」

  可是,他的吆喝還沒落音,那孩子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仿佛鑽進地縫裡去了似的。

  老爺轉回半個身子,準備繼續做禱告,忽然他的視線落到了從果園裡出來的老園丁的妻子身上。她雙手藏在圍裙底下,看樣予她手裡好象拿著什麼東西。老爺正要吆喝,可是園丁的妻子及時發現他站在窗前,立刻把手從圍裙底下拿出來。原來她兩手空空,並沒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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