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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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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難逃災入代州,恩人相遇喜相酧。 只因法網重重布,且向空門好好修。 打坐參禪求解脫,粗茶淡飯度春秋。 他年證果塵緣滿,好向彌陀國裡遊。 當時魯達回頭一看,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謂之曰:「恩人,你好大膽!見今張掛榜文捉你,緣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他們拿去?」 魯達曰:「洒家為你,鄭屠被我三拳打死,因此逃走至此。你緣何也在這裡?」 金老曰:「自從恩人救援,本欲要回東京,又怕那廝趕來,只得隨路望北走。卻撞見一個舊鄰,在這裡做買賣,帶老漢父子在這裡,就與我女兒做媒,說與此處一個大財主趙員外,養做外宅。衣食豐足,皆出於恩人。我女兒常對他孤老說提轄大恩。員外亦說:『怎地得與恩人一會。』且請到家,卻再商議。」 魯達隨金老行到門首,老兒揭起簾子,叫曰:「我兒,大恩人在此。」 那女子濃妝豔飾,慌忙出來,請魯達上坐,拜了四拜曰:「若非恩人垂救,怎有今日!」 便請魯達上樓坐定。老兒分付女兒,陪侍著恩人,自去安排酒來。父子二人輪次把盞,金老倒地便拜,魯達曰:「老人家只顧拜做甚麼?」 金老曰:「老漢自到這裡,立個紅硃牌,牌上寫著恩人姓名。旦夕一炷香,父子二人禮拜,今日見恩人正身,如何不拜。」 魯達曰:「難得你這片好心。」 三人飲酒至晚,只見丫環來報曰:「官人回了。」 金老便下樓來,請官人上樓,說道:「此位官人便是魯提轄。」 那官人便拜曰:「聞名不如見面。」 魯達回禮曰:「這位官人就是令婿麼?」 金老曰:「然。」 再備酒食相待。員外曰:「久聞提轄豪傑,今天賜相見,實為萬幸。」 魯達曰:「洒家是個愚鹵人,又犯罪過,若蒙員外不棄,結為相識。」 員外大喜。飲醉各去歇息。 次日趙員外曰:「此處恐不穩便,請提轄到敝莊去住幾時。」 魯達拜謝,辭了金老父子,和趙員外並馬,到莊前下馬。直至草堂,賓主而坐,一面置酒相待。一連住了五七日。忽一日,金老奔來莊上,便對員外、魯達曰:「昨日有四個做公的來,鄰舍街坊打聽得知,只要來村裡緝捕。倘有疏失,如之奈何?」 魯達曰:「恁的時,洒家自去便了。」 員外曰:「我有個道理,教提轄避難。只恐提轄不肯。」 魯達曰:「洒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有甚不肯。」 員外曰:「離此處三十餘里,有座五臺山,原是文殊菩薩道場。寺中有五七餘人,為頭的智真長老,是我兄弟。我曾許下剃度一僧,已給下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心腹之人,了這條願。若是提轄肯時,一應費用,都是某備辦。」 魯達尋思曰:「多蒙員外做主,洒家情願做和尚。」 趙員外連夜收拾禮物。次日使莊客挑送上山先去通報,智真長老引眾僧出門外迎接,趙員外和魯達向前施禮,同入方丈。果然好座大刹。但見: 山門侵峻嶺,佛殿接青雲。 鐘樓與月窟相連,經閣共峰巒對立。 香積廚通一泓泉水,眾僧室納四面煙霞。 老僧方丈鬥牛邊,禪客經堂雲霧裡。 七層寶塔接雲霄,千古聖僧居大刹。 智真長老請員外、魯達到方丈客席而坐。魯達便去下首坐定。員外附魯達耳低言:「你來這裡出家,如何便與長老對坐?」 魯達曰:「是洒家不省。」 便起身立在一邊。莊客搬將禮物,擺在面前。長老曰:「何故又蒙厚禮?」 員外曰:「某日前有一條願心,許剃一僧來寶刹。度牒詞簿都已寫了,到今不曾剃度。今有這個表弟,姓魯名達,軍漢出身。因見塵世艱辛,情願棄俗出家。伏望長老收留。」 長老答曰:「這個是緣事,光輝老僧山門,容易!且請拜吃茶。」 只見行童托出茶來。怎見得那杯茶的好處?有時為證: 玉蕊金芽真絕品,僧家製造甚工夫。 兔毫盞內香雲白,蟹眼湯中細浪鋪。 戰退困魔離枕席,增添清氣入肌膚。 仙茶自合桃源種,不許移根傍帝都。 茶罷,真長老便喚首座,分付監寺安排辦齋,與他剃度。眾僧si處稟曰:「這人不似出家人的模樣,睜開雙眼似賊一般,不可剃度此人,恐後累及山門。」 長老曰:「待我入定去看一看。」 焚了一炷香,遂上禪椅盤膝而坐,入定去了。一炷香過,恰才回來,對眾僧曰:「此人上應天星,雖然眼下凶頑,後卻清淨,汝等皆不能及。可記吾言。」 眾僧依從策劃者經,請員外、魯達赴齋。已畢,趙員外取出銀兩,買辦物料。選吉日鳴鐘擂鼓,在法堂會集,五六百僧人都在法堂下。員外取出信香表裡,向法座前禮拜,宣疏已罷,行童引魯達到法堂座下。淨發僧先把一周遭頭髮剃了,卻待剃髭髯,魯達曰:「留了這些兒還洒家也好。」 眾僧忍笑不住。真長老在法座上曰:「眾人聽念偈。」 寸草不留,六根清淨。 與汝剃頭,免得爭競。 長老念罷偈言,喝一聲:「咄!盡皆剃了!」 首座呈將度牒,上法座前請長老賜法名。長老拿住空頭度牒,又念偈曰: 靈光一點,價值千金。 佛法廣大,賜名智深。 長老賜名已罷,把度牒傳將下來。書記僧填寫了度牒,又賜法衣,引上法座前,摩頂受戒:「一要皈依三寶,二要皈奉佛法,三要恭敬師父。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殺生,二不要偷盜,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貪酒,五不要妄語。」 受戒已罷,趙員外請眾僧到雲堂赴齋,引智深參拜眾師兄。引去僧堂後叢林裡,選佛場打坐。當夜無事。次日員外告辭,長老引眾僧送出山門。員外曰:「智深乃是愚鹵直人,早晚禮數不到,看吾薄面,凡事慈悲。」 又喚智深分付曰:「賢弟,從今凡事自宜省戒,保重一二。春衣夏服,早晚我使人送來。」 智深答云:「謹依言語。」 員外相辭而行。長老亦引眾僧回去。那智深到晚,放番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床上睡,鼻息如雷。趕來淨手,大驚小怪,就在佛殿後撒屎撒尿,言三語四。侍者回稟長老說:「智深全然沒些出家人的體面。叢林中如何容得此人。」 長老曰:「且看施主之面。」 自此無人敢說。智深在寺中攪了五個月。時遇初冬,天氣晴明,智深行出山門,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尋思曰:「往常酒肉不離口,如今教洒家做和尚,餓得乾瘦了。趙員外這幾日,也不使人送些酒肉來洒家吃。」 正想間,只見遠遠有個漢子,挑著擔桶,一手拿個鏇子,唱曰: 九里山頭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順風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智深見那漢子挑擔桶,上來亭子上歇,智深問曰:「漢子,你那桶裡甚麼東西?」 那漢子曰:「好酒。」 智深曰:「多少錢一桶?」 漢子曰:「我這酒挑上去,只賣與做生活的吃。本寺長老已有法旨,但賣酒與長老吃時,長老追去本錢,趕出屋去。俺們都是寺內本錢,住本寺的屋宇,如何敢賣與你。」 智深曰:「洒家也不殺你,只要問你買酒吃。」 把漢子只一腳,踢得做一堆,蹲踞在地。智深把那兩桶酒吃了一桶,便曰:「明日來寺裡討錢。」 那漢子方才疼止,那裡敢討錢。將酒分做兩半桶,挑走下山去了。 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湧上來。把皂直裰褪膊下來,把兩隻衫袖纏在腰間,露出脊背上花繡來,揙著兩個膀子,走上山來。看看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望見,拿著竹簞攔住喝曰:「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吃得爛醉上寺。你也見庫局曉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決打四十,趕出寺去。如門子縱容醉僧入寺,亦責十板。』你快下山,饒你幾下竹簞。」 智深睜起雙眼罵曰:「入娘賊!你兩個敢打,我便和你打。」 門子見勢頭不好,一個入來報監寺,一個虛拖竹簞攔住。智深把那門子臉上一掌,打倒在山門下。浪浪滄滄,攧入寺來。監寺便叫老師、火工三十人,各執木棒,迎著智深。智深望見,大喊一聲,大踏步搶入來,眾人忙退入殿,關上亮隔門。智深一拳一腳打開,奪條棒從殿裡打將出來。監寺慌忙報知長老,長老急引侍者,直到廊下喝曰:「智深不得無禮!」 智深見了長老,撇了棒,向前對長老說個謊曰:「智深吃了兩碗酒,他眾人便來打我。」 長老曰:「你快去睡,明早講話。」 智深曰:「俺不看長老面,洒家打死你那幾個禿驢!」 言訖,去禪床睡了。眾僧告訴長老曰:「向日徒弟們曾諫師父,休留此人,果然今日這個野貓亂了清規!」 長老曰:「雖眼下有些囉唕,後來卻成得正果。且看趙員外之面,容恕他一番。我明日戒他便了。」 眾僧冷笑而退。次日,早齋畢,長老使侍者喚智深時,尚未起。侍者叫他起來,智深穿了直裰,走出僧堂,卻在佛殿後撒糞。侍者曰:「長老叫你說話。」 智深同侍者來見長老,長老曰:「你雖是個武夫出身,員外剃度了你,曾摩頂受戒,教你不可貪酒,你昨日如何吃得大醉,打了門子,損壞殿上硃紅隔子。我不看員外面上,定趕你出寺。再後休犯。」 智深合掌拜曰:「不敢,不敢。」 長老留在方丈早飯,又用好言勸他。取一領細布直裰,一雙僧鞋與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且說智深自從吃醉酒,鬧了一場,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門。忽一日,是二月天氣。智深離了僧房,信步出山門外。猛聽得山下叮噹響聲,走下山看時,卻是一市鎮,約有五七百人家,智深曰:「早知有這個去處,不奪他那桶酒吃,卻下山去自家買此吃。」 行不幾步,卻見一個打鐵鋪。智深入鋪問曰:「鐵博士,有好鋼鐵麼?」 博士曰:「師父問鐵何如?」 智深曰:「洒家要打條禪杖,並口戒刀。」 博士曰:「不知師父要打多少重的?」 智深曰:「洒家要打一條重一百斤的。」 博士笑曰:「小人不怕打不得,只怕師父使不動,便是關王那把偃月刀,也只有八十二斤重。師父若依我說,只打一條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禪杖,只要你五兩銀子工錢。」 智深曰:「俺就與你五兩銀子。還有些碎銀子,央你去買幾盞酒來我吃。」 博士曰:「你自去買,小人要趕趁生活,不及相陪。」 智深便離了鐵鋪,行不數步,見一家有個酒竿子掛在屋簷下,智深入到裡面坐下,叫曰:「將酒來賣與洒家。」 店主曰:「師父恕罪。小人房屋本錢都是寺裡的,長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們賣酒與寺裡僧人吃,便要追去本錢,趕出屋去。因此休怪。」 智深曰:「胡亂賣些與洒家吃,俺不說是你家的便了。」 店家曰:「胡亂不得。師父別家去吃。」 智深只得起身,出得店門,走過三五家,皆如前說。智深尋一計,遠遠看他市稍有個酒店,但見: 傍村酒店幾多年,斜倚桑麻古道邊。 白板凳鋪賓客坐,矮籬笆用棘荊編。 滿甕榨成黃米酒,柴門挑出布青簾。 更有一般堪笑處,牛屎泥牆畫酒仙。 魯智深走入店裡,坐下叫曰:「店家,我買酒吃。」 店家曰:「和尚,你是那裡來的?」 智深曰:「俺是行腳僧人,游方到此經過。」 莊家曰:「你若是五臺山寺裡的,我卻不敢賣與你吃。」 智深曰:「不是。快將酒來。」 店家曰:「你要多少酒?」 智深曰:「休問多少,只顧釃來。」 一連吃了十數杯。智深又問:「有甚麼肉?把一盆來吃。」 店主曰:「早來有牛肉,都賣了。只有狗肉,師父吃不吃?」 智深曰:「最好。」 把銀子付與店家買了半隻熟狗,用手扯吃。又吃了十數碗酒,又討酒來,店主曰:「只吃這些罷。」 智深睜起眼曰:「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我怎的!」 店家只得依言打來。智深又吃了,只剩得一腳狗腿,揣在懷裡。離了店門,走到半山亭子上,酒卻湧上來,心中忖曰:「俺多時不曾拽拳使腳,覺得身體困倦,且使幾路。」 只一膀子,,板打在亭子柱上,只聽得一聲響喨,把亭子柱打的粉碎。門子又聽得半山裡響來,看時,只見智深一步一攧,搶上山來。兩個門子叫曰:「這畜生又醉了,可把山門拴了。」 只在門縫裡看那智深搶到山門下,見關了門,把拳頭擂鼓敲了一回,扭過身來,看見左邊的金剛,喝一聲曰:「這個黑大漢,不替俺敲門,卻拿著拳頭唬洒家!」 拿起一根折木,把金剛腿上便打。簌簌的泥和顏色都脫了。又轉過身來,看那右邊金剛,喝一聲曰:「你這廝張開大口,也來笑洒家!」 把那金剛腳上打了幾下。只聽得一聲響,那尊金剛從台基上倒撞下來。智深大笑。兩個門子去報長老。長老曰:「休要惹他。」 只見首座、職事僧人都到方丈稟說:「這野貓今日醉得不好,將半山亭子、山門下金剛都打壞了。如何是好?」 長老曰:「自古天子不怪醉漢,若是打壞金剛、亭子,趙員外自會來修整。你眾人只可回避他。你們見前日的行兇麼?」 眾僧出方丈,都曰:「好個囫圇竹的長老!」 叫門子:「你休開門。」 智深在外大叫曰:「入娘賊的秀驢!不放我入寺時,放把火燒了寺。」 眾僧曰:「若不開時,真個做將出來。」 只得叫門子,把門拴拽了,飛走入房,眾僧各自回避。智深把山門盡力一推,撲地攧將入來,跌了一交。扒將起來,把頭摸一摸,直奔入選佛場,禪和子都吃一驚,盡低了頭。智深走到得禪床邊,便吐污食。眾僧都聞不得那臭,個個曰:「善哉!」 俱掩了鼻口。智深吐了一回,扒將趕來,把直裰帶子都扯斷了,落下那狗腿來,就說:「好,好!正肚饑。」 扯來便吃。禪和子看見,遠遠地躲開,智深便扯一塊狗肉,看著上首的和尚曰:「你也吃些。」 那和尚把兩隻袖子,死掩了臉。智深曰:「你不吃?」 將肉望下首的口裡塞去。那和尚躲不過,都待下禪床走,智深把他耳朵揪住,將肉便塞。對床五個禪和子過來勸時,那智深丟了狗肉,提起拳頭,去那光腦袋上只管擂。滿堂僧眾大喊起來逃去。智深便拔了一條甕腳,直打到法堂上,只見長老喝曰:「智深不得無禮,眾僧也休動手。」 兩邊眾人被打傷了十數個。見長老來,各自退去。智深撇了桌腳,叫曰:「長老與洒家做主。」 長老曰:「智深,你累殺了老僧。前番酒醉,攪擾一場,你今番又如此無禮,攪得眾僧卷堂而走,這個罪孽,非是小可。我這五臺山文殊菩薩道場,千百年清淨香火去處,如何容得你。你且隨我來方丈裡宿一宵,明日安排你一個去處。」 智深跟長老到方丈歇了。 次日,長老修書一封,使人到趙員外莊上報知,又叫侍者取領皂直裰,一雙僧鞋,十兩白銀,喚過智深,分付曰:「你前一次卻是誤犯。今一次又大醉,亂了清規,你這等做,甚是不好。我看趙員外面上,與你這封書,投一個去處安身。」 智深曰:「師父教徒弟那裡去?」 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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