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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鶴刊本序


  (明)李維楨

  楚三閭大夫屈平所作離騷、九歌、天問、九章、遠遊、卜居、漁父、大招,而宋玉、漢賈誼、淮南王安、東方朔、嚴忌、王褒、劉向皆擬之。其始為傳者安也。其尊離騷為經,而以後人所作,人非楚而辭則楚,辭非楚而指則楚,附之為十六卷,別稱楚辭者,向也。為之注,而以己作九思附之者,王逸也。為補注者,洪興袓也。續楚辭自宋玉以下至宋朝為變離騷者,晁補之也。采王、洪、晁薩滿、三家為集注,又差擇取其所錄名楚辭後語,附以辨證者,朱子也。

  自朱子注行,而諸說俱左次矣。蓋嘗聞騷者詩之變也,詩無楚風,而楚乃有騷。屈氏為騷時,江漢皆楚地,文王化行南國,漢廣、江有汜諸詩,已列十五國之先。風雅既變,而楚狂接輿、滄浪孺子之歌,入孔子聽聞。其歌楚聲,體又稍變於詩,未若十五國風陳太史、經聖人筆削也。屈本詩義為騷,世號楚辭,不正名為賦。後語中所收荀卿諸賦、成相、佹詩,與賦與騷與詩諸體雜糅。卿亦楚人,得無楚之習然耶?則謂騷為「楚風」可也。惜不及仲尼之時,不見采耳。此語若張楚而設。

  考之朱子,以三閭「志行過中庸,不可為法,而皆出於忠君愛國之誠心。其詞旨雖跌宕怪祌,怨懟激發,不可為訓,而皆生於繾綣惻但不能已之至意」。又曰「楚辭之寄意男女,寓情草木,以極遊觀之適,為變風。敘事陳情,感今懷古,不忘君臣之義,為變雅。語冥昏而越禮,攄怨憤而失中,為風、雅再變。述祀祌歌舞之盛,則幾於頌,而其變為甚。賦則離騷經首之章比則香草惡物之類;興則托物興詞,如沅芷澧藺,思公子而未敢言之屬。詩興多而比賦少,騷興少而比賦多」。又曰「屈氏不怨君,諸家解成怨,至以山鬼為君,大失其旨。辭本平易,而後人學者,艱深都不可曉。」三閭地下忠魂心服知己矣。朱子之先,司馬遷稱其志潔行廉,與日月爭光,而以好色不淫、怨悱不亂,兼國風、小雅之美。漢宣帝以為皆合經術。揚子雲亦言體同詩雅,豈不信哉!楊侍禦修齡,楚人也,刊楚辭而屬餘為序。余亦楚人也,豈敢作張楚語,惟折衷于朱子之論如此。朱子之論,論其所以辭也,餘第就其辭論。

  今夫詩三百篇,無一字不文,無一語無法,會蕞諸家之長,修辭潤色之耳。騷出於詩而衍於詩,以一人之手創千古之業,若總雜無倫而脈絡經緯自具,若蟬連不已而醞藉囊括自遠。微婉雋永,使人吟咀餘味,殆不忍置;淒欷緊絭,使人情事欲絕,涕泣橫集;富麗廣博,使人望洋自歎,無測邊際;環琦卓詭,使人驚心動魄,未可直視;嚴整卨華,使人肅然起敬,正襟拱立。兩漢、六代,三唐諸人,得其章法,句法、字法,遂臻妙境,奪勝場。如詩三百篇後有作者,卒莫出其範闌圍。劉勰所謂「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采絕豔,難與並能」,豈不信哉!或曰注有異同,即朱子不必盡諧眾說。餘曰:年祀綿邈,載籍闕軼,六經訓故,尚爾人持一意見,何疑于楚辭!旦也汨羅之死,傳述巳久,說者或比諸浮海居夷。猶騷所謂道昆侖,遵赤水,至西極,陟升皇,寓言也。寸寸而度之,至丈必差,而何求備于注楚辭者?要以朱子學識其于大義微言思過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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