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集注·懷沙

懷沙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傷懷永哀兮，汨徂南土。

　　【滔，他刀反；史記作陶。莽，莫補反。汩，越筆反。○滔滔，水大貌。莽莽，茂盛貌。汨，行貌。徂南土，泝沅湘也。】

　　眴兮杳杳，孔靜幽默。
　　鬱結紆軫兮，離湣而長鞠。
　　撫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眴，輿瞬同，一音胡絹反。兮字，一在杳杳下。靜下，一有今字。默，史作墨。鬱，一作冤。湣，一作慜。而，史作之。鞠，葉各額反；一作𧃓。冤屈而，史作俛詘以。抑，葉於革反。○眴，目數搖動之貌。杳杳，深冥之貌。孔，甚也。默，無聲也。紆，屈也。軫，痛也。離，遭也。湣，痛也。鞠，窮也。撫，循也。效，猶核也。抑，按也。言撫情核志，無有過失，則屈志自抑而不懼也。】

　　刓方以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
　　章畫志墨兮，前圖未改。

　　【刓，吾官反。一無初字。迪，史作由。畫，音獲。志，史作職。改，葉音己。○刓，圓削也。度，法也。替，廢也。言欲變心從俗，而常法未廢，不能遽變也。易初，謂變易初心也。本迪，未詳。章，明也。志，念也。墨，謂繩墨。言譬之工人章明所畫之繩墨，而念之不忘者，亦以前人之法度未改故也。】

　　內厚質正兮，大人所晠。
　　巧倕不斲兮，孰察其揆正！

　　【厚，史作直。正，史作重。晠，史作盛。倕，音垂；史作匠。斲，一作列；一作斷。揆，一作撥。匠以下，皆非是。○所晠，所盛美也。倕，書作垂，性巧，舜命以為共工。斲，斫也。揆，度也。即上章所謂畫也。】

　　玄文處幽兮，蒙瞍謂之不章。
　　離婁微睇兮，瞽以為無明。

　　【處幽，史作幽處。史無瞍字。睇，音第。明，葉音芒。○玄，墨也。幽，冥也。有眸子而無見曰蒙。無眸子曰瞍。古之明目者也。睇、眄之也。瞽，盲者也。】

　　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
　　鳳皇在笯兮，雞騖翔舞。

　　【白下以，史作而。下，葉音戶。笯，音奴，又女家反，又音暮；一作郊。二字皆非是。鶩，音木一作雉。○笯，籠落也。】

　　同糅玉石兮，一槩而相量。
　　夫惟黨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糅，女救反。槩，古代反。鄙，一作交。史無惟字，固作妬，餘作吾，無之字。○槩，平鬥斛木也。】

　　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
　　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重，直用反。瑾，音僅。瑜，音逾。知，史作得，下仍有餘字。○盛，多也。陷，沒也。滯，留也。濟，度也。此言重車陷濘而不得度也。在衣為懷，在手為握。瑾、瑜，美玉也。不知所示，人皆不識，無可示者也。】

　　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
　　非俊疑傑兮，固庸態也。

　　【犬下，一有之字，今從史。非俊，史作誹駿。傑，史作桀。一無二也字。○非，毀也。知遇千人謂之俊，十人謂之傑。庸，廝賤之人也。】

　　文質疏內兮，眾不知餘之異采。
　　材樸委積兮，莫知餘之所有。

　　【疏，史作疎。內，舊音訥，又如字。余，史作吾。異，一作奧。采，葉此禮反。朴，史作樸。積，史作質。有，葉於彼反。○文質，其文不豔也。疏，迂闊也。內，木訥也。異采，殊異之文采也。材，木中用者也。樸，未斲之質也。委積，言其多有，唯所用之，而世莫之知也。】

　　重仁襲義兮，謹厚以為豐。
　　重華不可遌兮，孰知余之從容！

　　【重，平聲，下重華同。遌，一作遻，史作牾。洪雲：「當作遻，五故反，與迕同。」○襲，亦重也。豐，猶富足也。遻，逢也。從容，舉動自得之意。】

　　古固有不並兮，豈知其何故！
　　湯、禹久遠兮，邈而不可慕。

　　【史無何、而字。故、幕下皆有也字。○古有不並，言聖賢不並時而生也。】

　　懲違改忿兮，抑心而自強。
　　離慜而不遷兮，願志之有像。

　　【違，一作連。強，其兩反。慜，史作湣，一作閔。像，史作象。○違，過也。像，法也。強於為善，而不以憂患改其節，欲其志之可為法也。】

　　進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
　　舒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

　　【舒，史作含；娛作虞。○言將北歸郢都，而日暮不得前也，於是將欲紆憂以娛哀，而念人生幾何，死期將至，其限有不可得而越也。】

　　亂曰：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
　　修路幽蔽，道遠忽兮。

　　【史逐句有兮字，自此至篇末並同；分，一作紛。皆非是。汩，音骨，水流聲；又音鶻，湧波也。蔽，史作拂。此下史有「曾唫恒悲兮，永歎慨兮。世既莫吾知今，人心不可謂兮」四句。○浩浩，廣大也。汩，流貌。修，長也。】

　　懷質抱情，獨無匹兮。
　　伯樂既沒，驥焉程兮。

　　【質，史作情。情，史作質。匹，當作正，字之誤也，以韻葉之，及以哀時命考之，則可見矣。沒，史作歿；驥下有將字。○無正，與並日夜無正之正之意同。伯樂，善相馬者也。程，謂校量才力也。】

　　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
　　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

　　【民，史作人。稟，史作有。一作萬民之生。○錯，置也。言民之生莫不稟命於天，而隨其氣之短長、厚薄，以為壽夭、窮達之分，固各有置之之所而不可易矣。吉者不能使之凶，凶者不能使之吉也。是以君子之處患難，必定其心，而不使為外物所動搖；必廣其志，而不使為細故所狹隘。則無所畏懼，而能安於所遇矣。】

　　曾傷爰哀，永歎喟兮。
　　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

　　【曾，音增。史無濁字，莫作不。一無人心字，或無人字，或無人心而有念字。一本無濁吾人心四字。○按：此四句若依史記移著上文「懷質抱情」之上，而以下章「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承「余何畏懼」之下，文意尤通貫。但史於此又再出，恐是後人因校誤加也。】

　　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
　　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愛，葉於既反。明下一有以字。○補曰：「屈子以為知死之不可讓，則舍生而取義可也。所惡有甚于死者，豈複愛此七尺之軀哉！」類，法也。以此言為法也。】

　　——懷沙

　　【懷抱沙石以自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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