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集注·抽思

抽思

　　心鬱鬱之憂思兮，獨永歎乎增傷。
　　思蹇產之不釋兮，曼遭夜之方長。

　　【一無心字。】

　　悲秋風之動容兮，何回極之浮浮！
　　數惟蓀之多怒兮，傷餘心之懮懮。

　　【悲下，一有夫字。數，所矩反。孫，一作荃。懮，音憂。○秋風動容，謂秋風起而草木變色也。回極浮浮，未詳所謂。或疑回極指天極回旋之樞軸，浮浮，言其運轉之速而不可當，亦未知其是否也。大氐此下諸篇，用字立語多不可解，甚者今皆闕之，不敢強為之說也。數，計也。惟，思也。蓀，說見騷經，蓋寓意於君也。懮，愁也。言計而思之，君多妄怒，刑罰不中，使餘心憂也。】

　　願遙起而橫奔兮，覽民尤以自鎮。
　　結微情以陳詞兮，矯以遺夫美人。

　　【鎮，音珍。遺，去聲。○尤，過也。鎮，止也。矯，舉也。覧民之尤，而察其有罪之資，庶以自止其憂，則又愈見其怒之不當，而可憂益甚，故結情於詞，以告君也。美人，已見騷經，亦寄意於君也。】

　　昔君與我成言兮，曰黃昏以為期。
　　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它志。

　　【成，一作誠。曰，一作日。志，葉音之。○成言、黃昏，說見騷經。言君與己始親而後疏也。】

　　憍吾以其美好兮，覽余以其修姱。
　　與餘言而不信兮，蓋為餘而造怒。

　　【憍，與驕同。覽，一作鑒。姱，葉音戶。蓋，一作盍。為，去聲。○憍，矜也。莊子曰：「虛憍而盛氣。」覽，示也。姱，好也。言君自多其能，言又非實，本無可怒，但以惡我之故，為我作怒也。】

　　願承閑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
　　悲夷猶而冀進兮，心怛傷之憺憺。

　　【閑，音閑。怛，當割反；一作怕，非是。憺，徒敢反。○閑，閒暇也。莊子曰：「今日宴閑。」察，明也。怛，悲慘也。憺憺，安靜。意謂欲承君之閒暇以自明而不敢，然又不能自已，故夷猶欲進，而心複悲慘，遂靜默而不敢言也。觀此，則知屈原事君惓惓之意蓋極深厚，豈樂以婞直犯上而取名者哉！】

　　茲曆情以陳辭兮，蓀詳聾而不聞。
　　固切人之不媚兮，眾果以我為患。

　　【茲曆，一作曆茲。詳，音佯，與佯同。患，音還，葉胡門反。○曆，猶列也。詳，詐也。切人不媚，言懇切之人不能軟媚，君或未怒，而眾已病之，蓋總其傷己也。】

　　初吾所陳之耿著兮，豈不至今其庸亡？
　　何獨樂斯之蹇蹇兮？願蓀美之可完。

　　【耿，古逈反。一無不字，非是。樂，音洛。獨樂，王逸作毒藥而無斯字，非是。完，葉胡光反；一作光。○耿，明貌。庸，何用也，左傳曰：「晉其庸可冀乎！」言昔吾所陳之言明白如此，豈不至今猶可覆視，而何用乃亡之耶？然吾非獨樂為此蹇蹇，而不樂為順從也；但以願君之德美猶可複全，是以不得已而為此耳。所謂尚幸君之一寤者如此，其志切矣。】

　　望三五以為像兮，指彭鹹以為儀。
　　夫何極而不至兮，故遠聞而難虧。

　　【三五，一作前聖。聞，音問。○三五，謂三皇五帝，或曰三王五伯也。像，謂肖古人之形而則其象也。儀，謂以彼人為法而效其儀，如儀禮所說「國君行禮，而視祝為節」之類是也。極，至也。至，到也。視彼像儀，而必欲求到其極，則遠聞而難虧矣。】

　　善不由外來兮，名不可以虛作。
　　孰無施而有報兮，孰不實而有獲？

　　【施，始豉反。實，當作殖。獲，一作獲，非是。○此四語者，明白親切，不煩解說，雖前聖格言，不過如此，不可但以詞賦讀之也。】

　　少歌曰：
　　與美人之抽思兮，並日夜而無正。
　　憍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辭而不聽。

　　【少，詩照反；一作小。一無之字。並，一作棄，日下仍有憾字。夜下，一無而字。之字以下皆非是。正，葉音征。敖，與傲同；一作謷。聽，平聲。○少歌，樂章音節之名，荀子佹詩亦有小歌，即此類也。抽，拔也。思，意也。並曰夜，言旦莫如一也。無正，無與平其是非也。敖，倨視也。】

　　倡曰：
　　有鳥自南兮，來集漢北。
　　好姱佳麗兮，牉獨處此異域。
　　既憚惸而不群兮，又無良媒在其側。
　　道卓遠而日忘兮，願自申而不得。
　　望北山而流涕兮，臨流水而太息。

　　【倡，讀曰唱。牉，見惜誦。惸，渠營反。側，葉莊力反。卓，一作連。不，一作未。得，葉徒力反。北山，一作南山。流，一作深。○倡，亦歌之音節，所謂發歌句者也。鳥，蓋自喻。屈原生於夔峽，而仕于鄢郢，是自南而集於漢北也。】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歲！
　　惟郢路之遼遠兮，魂一夕而九逝。

　　【秋夜方長，憂不能寐，故望孟夏之短夜，而冀其易曉也。晦明若歲，夜未短也。一夕九逝，思之切也。】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
　　願徑逝而不得兮，魂識路之營營。

　　【一本南指至得兮十三字在營營之下，非是。營營，一作焭焭。○言初不識路，後以月星而知向背，然欲去而又未得者，以魂雖識路，而營營獨往，無與俱也。】

　　何靈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與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從容。

　　【言靈魂忠信而質直，不知人心之異於我，故雖得歸，亦無與左右而道達之者，彼又安能知我之閒暇而不變所守乎？】

　　亂曰：

　　長瀬湍流，泝江潭兮。
　　狂顧南行，聊以娛心兮。

　　【湍流，亦作流湍。潭，葉音尋。○湘，水淺處。湍，急流也。逆流而上曰泝。潭，深淵也。狂顧，憂懼而騖視也。自江入湖，自湖入湘，皆泝流而南行也。】

　　軫石崴嵬，蹇吾願兮。
　　超回志度，行隱進兮。

　　【崴，音隈，又烏皆反。嵬，吾回反，又音懷。願，葉魚靳反，或如字。進，如字，或音薦。○軫石，未詳。超回、隱進，亦不可曉。今並闕之。】

　　低徊夷猶，宿北姑兮。
　　煩冤瞀容，實沛徂兮。

　　【瞀，音茂。○北姑，蓋地名。瞀容，瞀亂之意見於容貌也。實沛徂，誠欲沛然如水之流去也。】

　　愁歎苦神，靈遙思兮。
　　路遠處幽，又無行媒兮。

　　【媒，葉莫悲反。○靈，重魂也。】

　　道思作頌，聊以自救兮。
　　憂心不遂，斯言誰告兮！

　　【一無以字。告，葉居後反。○道思者，且行且思也。救，解也。】

　　——抽思

　　【以篇內少歌首句二字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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