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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濟


  一陰一陽之謂道,無偏勝也。然當其一一而建之,定中和之交,亦秩然順承其大紀,非屑屑焉逐位授才而一一之也。此天地之所以大,雖交不密、敘不察,而無損於道,則《泰》是已。若屑屑焉一一建之,因一一和以交之,此人事之有造,終不及天地之無憂矣。故濟者人事也。舟之方之,榜之帆之,以通旁午,以越險阻,亦勞矣哉!

  天地之可大,天地之可久也。久以持大,大以成久。若其讓天地之大,則終不及天地之久。有「初」有「終」,有「吉」有「亂」,功成一曲,日月無窮。方其既而不能保,亦不足以配天地之終始循環,無與測其垠鄂者焉。

  豈惟其衰,盛亦有之。陽內進而長,陰外退而窮,各就其位,互致其交,此得不謂人事之最盛者與?而君子鰓鰓然思而防之,方自此始,則何也?

  天下之方興也,國是無大辨于廷,清議無成言於野,非有楚楚然必定之清濁也。承經綸之方起,上下各盡其能而如不逮,固無餘力以及此焉。而萬物之相與各趨其用也,用之既趨,功必求當,人心有餘,而規模日起。擇位爭時,以大剖陰陽之界,經制明而公論彰,區別建立之繁,無遺地而親疏分,勢乃由此而定。則盡人事者,固已極盛而無所加。一以為陽,確然而授之以位;一以為陰,確然而授之以位。安不愆之素,合不僭之交,竭往來之情,曆正變之久,相與爭於繁蕪雜互之地,乃以得此一日,則中流鼓枻而津岸以登矣。夫此一日者,豈可久之日哉!自《屯》之始交而方遇此一日也,顧《未濟》之且亂而僅有此一日也,則其為幾,亦岌岌矣。

  且夫陽來下以致功,陰往上以受感,陽安而陰恒危。陽躁而樂,陰靜而憂,樂者忘而憂者思。以其忘危,敵其思安,鼓瑟于宮中,而聚謀于沙上,是陽固授陰以且懼且謀之藥石而激之興也。又況夫迭建迭交,瑣瑣焉以夾持之也!如是,則小固未亨而亨自此而起。小之亨,大之亂,如衡首尾之低昂而無爽矣。是故亂終自此而生。

  二處譽,則七日勿逐以老敵;四處懼,則終日疑戒以求安。非上六之無位以窮者,皆未有須臾忘也。清濁太別而疑戰承之,豈或爽哉!甘、傅申訓之後,尹、仲作誦以還,汝南月旦之方明,洛、蜀是非之既定,商、周、漢、宋,此四代者,亦由是而不延。故君子誠患之也,誠防之也。

  老子曰:「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衰亂,有忠臣。」其感此而激為言,似之矣。雖然,存亡者天也,得失者人也。三年伐鬼方而既憊,抑不克鬼方而抑何以為高宗?時會遷流,因而自弛,則亦終無此《既濟》之一日,又豈可哉!不能使河無波,亦不能使無渡河也。

  人事之所爭,屑屑而不能及天地之大者,命也。學焉而必致其精微,以肖天地之正者,性也。知其不能及天地,故君子樂天;知不能及,而肖其正以自奠其位,故君子盡人。窮理盡性而至於命,亦曰防之,而豈早計以吹齏之倖免與!

  秦燔《詩》《書》,仁義廢矣;晉尚玄虛,智慧隱矣;平王忘犬戎之仇,孝慈薄矣;譙周、馮道受賣國之賞,忠臣寢矣。曾不足以防患,而終於沉溺。老氏將誰欺哉!

  君子之慎微明辨,爭位於紛雜之余,正交于肆應之地者,不敢憚勞,非曰永固,亦以延天地之盛於一日,則後起者弗以澌滅而不可繼,固勿庸以《既濟》為戒塗,而倒行於雌雄、黑白之間,依「不盈」「不足」以自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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