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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


  陽進而上三,陰退而下二。進而上者志在外,退而下者志在內,皆絕群之爻也。《明夷》之象,二順服侍而三用逆取,五貞自靖而四出迎師,則君臣內外之勢,其亦變矣。

  夫四與《坤》為體,而上晦而不見知;與初為應,而初高而不可繼。則乘時之士,棄晦從明,反思自效于「南狩」者,在紂其為商容而不為祖伊與?

  《坤》《離》殊分,臣主異勢。上雖暗極,積厚居尊,四國為朋,同惡相依。六四身與同儔,地與同國,其虛實前卻之故,知之深矣,故陽與共事,而密觀其釁,「獲心」而盡彼情形,「出門」而輸於新主。則甲子之朝,倒戈北向者,非無有以為之內應也。故暗主淫朋離心離德之隱微,久已聽大邑之區畫,五雖婉孌以昵于宗邦,麥秀之漸漸,不能謀狡童于秘地矣。故鳴條之誓辭,靳靳其未宣也。武王暴紂之罪,宮壺遊觀,老夫孕婦之毫毛纖芥而無不悉,士女玄黃、震動臣附之合離早暮而一不爽其所料,誰令傳之?誰與驗之?我知「獲心」「出門」者之夙輸為「南狩」之資也。

  然則聖人將以崇陰謀而獎亂乎?曰:上之暗也,失其位也。失其位,則天下之攘臂而覬之者,豈但我哉!授之人也,則不如在我。內揆己德,麗天而明,可以征矣,然且孤注寡謀以召敗。彼慘不知,終不足以延登天之勢,則盜竊紛紜,晦以承晦者,天下終無昭蘇之一旦,豈但十五王之令緒墜地以為憂乎?潔大公之情,求同患之志,「上帝臨汝,勿貳汝心」,則功名謀略之士,亦樂晉焉,而不復望以松筠之節矣。

  宋襄之愚也,卻子魚之謀,而荊蠻氣盛。故不如鄢陵之役,賁皇在側,而一矢壯中原之勢矣。成則配天,敗則隕祚,岌岌然得失在俄頃之間,而敢以天命民生浪擲而不恤也哉?是故西周之滅也,犬羊蹂乎鎬京,幽王死於賊手。秦於是時,進不能匡王國以靖臣義,退不能翦豺狼以請天命,苟安竊取,偃臥西陲。數十世之後,乃始詐紿毒劉,爭帝于戈鋋之下。失正統者三十餘年,際殺運者四百餘歲,機失事非,混一而名終不正,再傳而天下瓦解,豈徒在攻守異勢之末流乎?故謀之周,行之決,進乘時之士而與共功名,未可以貳於所事而厭薄之也。

  雖然,極《明夷》之變,序「南狩」之績者,周公也。文王之當此,則曰「利艱貞」而已。故周,德之至,必推本于文王。而武、周之事,仲尼勿詳焉。武、周之功,王之終,而霸幾見矣。當其世而有君子者,「於飛」「不食」,而勿恤「主人」之言,豈非正哉?商容之閭雖式,洛邑之頑民,公亦不得視飛廉之罰以翦除之。初九之義,公之所不得廢也。「南狩」之世,無「於飛」之君子,君臣之義息矣。義者,制事以裁理也。王逢處晉之世,而效《明夷》之飛,人之稱此以「不食」也,何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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