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夫之 > 周易外傳 | 上頁 下頁


  一

  以《臨》為道,故陰可得而治也。

  夫生殺者萬物之命,剛柔者萬物之性。必欲治之,異端所以訾聖人之強與於陰陽。而非然也。聖人者人之徒,人者生之徒。既已有是人矣,則不得不珍其生。生者,所以舒天地之氣而不病於盈也。生,于人為息,而於天地為消。消其所亢,息其所僅,三才胥受成于聖人,而理以流行。陰性柔而德殺,則既反乎其所以生,雖欲弗治,其將能乎?而何雲其「強與」邪!

  彼固曰:「蕭條者形之君,寂莫者氣之母。」宜其獎夜行而守雌黑矣。夫蕭條之館,寂莫之宮,雖天地同消之墟,而所由以致其敢殺之功名,則陰獨任之。陰既日蓄其慘心以伺陽之衰,覬無與治之,以立功名于蕭條寂莫之日,而猶聽之而無與折也,則曆萬物而皆逢其耗。彼且曰:「行不言之教,屍不為之德。」教者無教,德者不德。不德者刑爾,無教者亂爾。非夜行之雄,孰敢然哉!

  且夫君者群之主也,母者子之養也。匪剛,弗克為主矣;匪生,蔑用其養矣。故變蕃者形之君,絪縕者氣之母。蕭條而寂寞者,何歸乎?歸乎形之離而氣之萎焉耳。反終以為始,任仇以為恩,而後可以不治。不治者亂也。夷狄也,女主也,師獄吏也,任盜賊也,皆自此興。夫安得不臨治之哉?

  然則《複》何以不治也?植未固也。《泰》何以不治也?功已成也。不自我先,不自我後,《臨》獨勞而不可辭矣。大亨以正,剛浸長而天體立矣。備《乾》之四德以予之,作《易》者之所以寵《臨》也。

  二

  臨,治也,鹹,感也。治之用威,感之用恩。鹹以為臨,道固有異建而同功者乎?《臨》剛浸長,來以消往,初、二秉陽質為《兌》體,貞悔殊地,上下異位,性情相近,母女合功,以卑治尊,以義制恩,勢固有不得而競者也,而終用此以底《臨》之績也,則何居?

  夫陰而疑戰,而況其得數多而處位尊者哉?陰之性賊,而勢便於後起,操生死於己,而授兵端於人,借不揣而急犯之,則勝敗之數恒存乎彼,而我失其權。「鹹臨」者,名正而不居,力強而不尚,循其素位,報以應得,無機無形,禍不自己,彼且相忘而示我以所懷矣。因其所示,發其所藏,替其所淫,緩其所害,《采》人而致功,移風革化而怨不起。如是乃可以臨,而無有不順命之憂矣。故以成為臨,臨之道也。

  抑此術也,陰善用之消陽,《臨》且尤而效之,則又何居?曰:不因其情者不足以制,不循其跡者不足以反。今夫《兌》,外柔而中很者也。以柔因之,以狠反之。以之消陽則為賊,以之臨陰則為正;小人用之則為機,君子用之則為智。不愧于天,不怍於人;其動有功,其靜不失。如是者,可以大亨而正矣。而豈若恃名實之有據,硜硜婞婞,繼以優柔之自喪其功者哉?

  韓退之之辟佛也,不測其藏,而駁之也粗,故不足以勝緇流之淫辭。景延廣之拒契丹也,未酬其惠,而怒之也輕,故適足以激胡馬之狂逞。使知感之,乃以治之,而無損于貞吉,邪之不勝正也,自可徐收其效矣。

  然則賈捐之用機而身名俱隕,豈其賢于孔融乎?夫捐之知感而不知貞者也。當「好遁」之時,行「鹹臨」之事,德薄而望輕,位卑而權不固,其敗宜矣。自非乘浸長之剛,膺治人之責,初、二同心而無間者,固未易由此道也。

  陰陽之際,存亡之大,非天下之至幾者,其孰能與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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