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夫之 > 續春秋左氏傳博議 | 上頁 下頁
王孫繇于詰子西


  (定公五年)

  說者曰:「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是則有非常之人,而非常之功起矣。伊尹而佐啟可以為桐宮之放乎?周公而得與康叔、聃季同尹王室,可以與「破斧」之師乎?是非常之人固未可求非常之功而致之也。文王以道而安於囚,孔子以命而遜於去,不挾聖以行權,聖人之所以至也。有非常之人而不立非常之功,則不必非常之人而時在非常,雖欲守經而不得,則非常之功固可起,而又奚疑焉?霍博陸、狄梁公、於肅湣由此其選矣。非常者,時也,時則有常不常,而人則無常不常。聖人者,亦猶是恂恂之孺子、莊莊之士耳。介乎時之所不可避,義有尤重,則情有尤摯,捐軀命,忘宗族,以趨其千金俄頃之幾,而名之榮辱、世之褒譏舉非其所恤,即所謂非常之人矣。事異時移,功不蘄成,而或操清議以糾其後,此流俗之論所為齷齪而不足道也。

  子西、脾泄之事,夫豈王孫繇于之徒所可能哉?不肖者重忘其身而輕忘其名,賢者輕忘其身而重忘其名,至於忘名,而身之不系其念久矣。彼繇於者,□而受刃於背,介然之忠愛,固不可訾其非忠愛也,而以擬子西輿服保路之事,則大小雖易之不侔,殆猶孤燭之炷,絜九微之炬與?俾子西而當雲中之難,吾知其能為繇于也,何也?其忘身以捍患者均也。俾繇於而值脾泄之時,則固不能為子西也,何也?忠未自信於己,固將朒縮而不敢居也。

  子西者,社稷之臣也;繇於者,君之臣也。故宮毀君竄,國人疑,廟社無主,「社稷為重,君為輕」,正此時矣。夫議者徒以子西之非其人耳!孤至之誠,天棐之;寸心之靖,性安之;伊、周之聖,積此心而充之也。曲能有誠,奚必溪澗之非水,而孤岫之非山哉?待堯、舜而垂裳,則趙武靈之服可毀矣;待孔子而贊經,則嬴秦之書可焚矣。人未至於聖,而聖亦但盡乎人。是豈奮俄頃之氣,犯難忘死,以誇之終身者所與知邪?繇于盛氣以相詰,而子西弗辯,非子西之辭窮也,心安志正,固不屑與悻悻之夫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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