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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孫舍不賞私勞


  (昭公五年)

  滇人未見海,見池之浩瀚者遂以為海也;荊人未見鳳,見山雞之璀璨者遂以為鳳也。夫子沒,七十子之徒分家而名道,欲讎其說,托於聖言以傳,其言亦既似聖矣。池與海均波,雞與鳳均羽,苟似之,未嘗遊渤澥而睹□鸞者,將信其為果然而不疑,而大德隱矣。

  左氏稱叔孫舍不賞私勞,而舉仲尼之言以實之。使其言而果夫子之言也,猶恐其如「喪貧死朽」之有為也。乃考聖人之言以類推之,如海之無小激之波,鳳之無厖彩之羽,則有為而畸言之,固聖人之所弗屑。然則「喪貧死朽」激而已甚之言,猶未知夫子之果雲爾否也,況其以徒獎叔孫而無為者乎!

  言之似聖者,其未似焉耳。刻綺而為花葉,似矣,未有似其根莖者也,而柔潤光麗之色即不能肖乎春榮之所擢。故有本者之末與徒末者之失,本無待辨而別。以法治人者,末也;法之無私者,猶末也;執法以其無私,而正己以正人者,本也。賞罰者法耳,有用賞罰之人而後賞罰行焉,故利焉而不功,殺焉而不怨,內盡諸己而外允乎人之謂也。桀、紂之不能舉禹、湯之法,非徒不欲也,亦不能也。莫之或搖而自淫,莫之或掣而自沮,殆抑其情之不容罔而天理之不容冒者乎!如欲以桀、紂之凶德而執禹、湯之法以加天下,將有如齊慶封之反唇于楚靈王者。小人用罔,其道必窮,焉有君子為其所掩而亟譽之,況聖人乎!

  叔孫舍為豎牛所立,而以殺適立庶為牛討者誰也?非舍乎?適已殺也,夫不有仲存乎?舍弗能固辭其位,以報父兄于九原,而姑駕禍以專戮于牛,此而可稱焉,則聖人亦目移於刻綺之浮榮,而輒許以化工之春藻也哉?晉惠執言於裡克,衛獻施殛于甯喜,國其所宜得,法其所得施也,而《春秋》猶不假以討賊之辭,則聖人之情見矣。

  如舍者,固辭其祿位,泣請於君,屍豎牛于叔孫氏之間,斯可矣。今顧不能,受人之竊而訟其盜,冀以免株連之辟,將成、濟戮而司馬昭可許以忠,氏叔琮斬而朱全忠得逃其罪乎?聖人無斤斤之察,而不為朧朧之照,快法之行,而尤慎法以不輕者也。左氏以一概之見,誣聖言為已征,有識者固將覺之矣。似道之言擯而道乃顯,豈耳食者曰言出於聖人而即聖人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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