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夫之 > 續春秋左氏傳博議 | 上頁 下頁
崔杼伐我北鄙


  (襄公二十五年)

  禍之將發,天下具知之,而唯昏庸之主弗覺,斯其所以為必亡之主也;其或覺之,而積弱者又困于人心之離而無以自免,斯其所以為必亡之國也。非必亡之主而成必亡之國,其失在綱紀之不立;非必亡之國而有必亡之主,其罪在輔弼之無人。天下具知之,而其君與左右之臣,枕蚖蛇而席劍刃,晨斯夕斯,無以自救也。夫豈不有任其咎者哉?劉裕之心,赫連勃勃知之矣,而晉安帝無能為之防,非晉主之不覺也,雖覺之而無可如何也。若夫王弘之流,則心已離而不可用矣。安、恭非必亡之主,而君臣外內成乎必亡之勢,使赫連氏策諸萬里之外而中,此誰咎哉!晉自東徙以來,元帝不君,王敦、桓溫數搖人心于歧路,晉氏無能飭法以治亂賊之黨,君臣之紐久解而不可張矣。

  崔杼之弑,孟公綽知之矣;秦檜之奸,叩馬之書生知之矣;而齊莊、宋高無能為之防,非國勢已解,欲防之而不得也。齊莊淫昏而宋高猜懦,奸人之情日呈於左右而目不見也。夫有目而不見,二君之罪也。乃惡聲播于天下,達於敵國,彼二君者有耳而不聞,豈獨二君之罪哉!比干死而後殷紂亡,則罪不在幹;泄冶殺而後陳靈弑,則罪不在冶,張九齡罷而後李林甫之奸逞,則罪不在九齡。環齊、宋之廷,碌碌者禁寒蟬而學仗馬,無責焉耳矣。夫不有翹然自命為君子者乎?宋高之悖也,胡銓言之於始而蚤斥,而銓固小臣也;張浚居將相之任,乃結舌以中書生之逆料,浚亦奚面目以對女真之策士哉!

  若夫齊莊之廷,陳無宇既挾異志以幸亂,慶氏抑怙同惡以分國,將誰望焉!而晏平仲者,豈其智出於公綽下哉!晨夕同廷,觀變之熟亦較公綽而尤審,乃進不能為泄冶之死,退不能為九齡之去,屍祿容身,無片語以警君於垂死之日,迨其已成乎弑,始賓賓然立于崔氏之門,委罪於死君,而自詫以死亡之無與。舌雖佞,亦奚以解其心之慚乎?嬰之言曰:「臣君者豈惟其口實,社稷是養。」夫社稷垂危而規瑱不入,甘寢于榮祿之下,刃懸君脰而若不知,嬰非口實故,而何必齊廷之可偃息哉?嬰他日又曰:「事三君以一心」,嬰將何以為心乎?無亦浮沉觀望,塞默委順,以自保口實之心邪!操是心也,豈徒三君與,馮道之四姓亦無所不容矣。枕屍而哭,亦甚惡其隕涕之無從也。故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晏子而已矣」,不足為有無于人國,而天下無有憚之者也。不然,敵國之謀士雖料其禍之將發,而國有人焉,且虞其或拯之矣,楚人之所以憚季梁也。孟公綽、赫連勃勃與叩馬之書生,奚其弗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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