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夫之 > 續春秋左氏傳博議 | 上頁 下頁
華臣奔陳


  (襄公十七年)

  宋人不能致討于華臣,而華臣以瘈狗奔。吾於是而知鬼神之情狀矣。

  神者何?謂氣伸者也;鬼者何?謂氣屈者也。伸則施於人,而屈則遠於人而去之。然則鬼也者與人不相及,而何與於人哉?天地之間非有藏幽納氣之大壑也,遠於人而去之,亦必有所歸矣。遠於所去之人,而非遠于夫人也。不遠于夫人之類,則固與人而相為縈繞;恃其相為縈繞而不能必其相入,存乎其類而已矣。天下之相交者,同異攻取盡之爾。不同不取,不異不攻,則雖日縈繞於左右而固不相入,猶火之不入于土,水之不入于金也。同而取之,異而攻之,則雖其未必相為綢繆,而必以相應。是故匪徒鬼也,神之伸而施於人,且視其量之容,氣之欣合以相挹注,而非其所受者,固有不施者矣。孝子之齊而親綏之,同者之相取也;凶人之慝而戾乘之,異者之相攻也。瘈狗入于華臣氏而臣懼以竄,戾之相攻者也。

  蓋神者,集於實者也;鬼者,集於虛者也。實不可攻,取者麗之;虛無可取,攻者趨之。孝子之於親,非相攻者也,而其相趨也,則亦以其虛之故。齊而不獲其身,虛其心以致昭明悽愴之氣,而鬼趨之矣。趨之則鬼生於其心,故謂之思成。思以成而必成焉,唯其夙無所成而後得成之也。故以正成鬼者,則正趨之;以邪成鬼者,則邪趨之;以相攻之余氣餒而成鬼者,則戾趨之。彼華臣之肝膽心腎,積其相攻之戾氣,而抑枵餒以不能有其神志,則耳之所牖,目之所函,手足筋骸之所求康而不得,魂營魄泊之無據而與外物相搖,無非相攻之戾也。瘈狗不他入而入其室,莫之致而至焉者,即其夙之縈繞於臣之左右者也。于斯時也,雖其肺腑親信之人大聲疾呼,詔以僅一瘈狗而臣不聞,執瘈狗磔於臣之前,以征國人驚擾之匪他,而臣不見。何也?相攻之戾,乘虛以入其中,鬼氣充塞,而耳目官骸之靈皆拒閉而無能效矣。

  由斯言之,神之來也,非乘虛而入也,匪誠有於中而不致也;鬼之往也,非去人而人必不受也。苟虛焉,則莫之介紹而親矣。非吾身之所受,兩間雖有而不親,然非兩間之果有是也,則亦惡從而至哉!天也,神也,鬼也,皆誠有者也,視其所以受之者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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