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夫之 > 續春秋左氏傳博議 | 上頁 下頁
季劄辭國


  (襄公十四年)

  古之君子自處也以實,後之君子相尚也以名。以名自獎,或浮過其實而不疑己之未逮,則抑以名期人,或浮過其人之實而不恤道之所安。夫所謂實者何也?心喻其所能為以必為之,飽滿斟酌,退以自信,雖流覽古今元德顯功奇行殊節之尤者,未嘗不思馳驟焉,而其以自守者,則不敢以浮弋之心當之也。吳季子是已。

  季子之言曰:「劄雖不才,願附于子臧」,如是焉耳矣。如是焉而已者,季子之所以為君子也。論者徒見子臧辭位而後,文采不少概見,而季子達禮樂,飭言行,上見虞舜之心,下動仲尼之歎,將以為非必子臧項背之間,不宜自屈而居此。夫季子固博物篤志裁情中禮之士也,不必規規然言子臧之言,行子臧之行,而自畫于子臧者也。然志各有所當矣,事各有所值矣,心各有所感矣,其于辭國之一節,自信其能為而必為者,則子臧而已。信以子臧之節,用之兄弟相讓之際,而道尤宜也。信以子臧之節,告無罪於夙夜,而過此以往皆非其所慮也。如食之飽自飫焉,如寢之安自寐焉,懸一季曆之勳名於眉睫,而要於我無與也。君子之有取于古人而效之也,以心之信者效之,而豈以名之高者效之乎!

  且季子豈徒不浮慕夫季曆哉,雖泰伯猶非其所期也。泰伯去周而季曆安,季子不去吳而夷昧、餘祭踵立而不嫌,以底於亂。然則季子而泰伯邪?諸樊死,余祭無名以立,光可蚤嗣其位,則王僚之禍息矣。而季子不忍舍其宗國之心弗為也,何也?其自信以能為而必為者,子臧而已矣。季子賢于子臧,而不敢失子臧之節;仲尼聖于老彭,而不敢廢老彭之學。聖之所以為聖,猶且有然,而況君子乎!

  世之衰也,學不以心而以耳目。耳苟聞之,目苟覽之,《詩》之所比興,《易》之所變通,《春秋》之所進退,一旦盡取而擬之以行,志不必相當也,事不必相值也,心不必相感也。割大牢以飼病夫,當白晝而陳茵枕,求食寢之暫得而不能,奚況望其飽安哉!以名若此,以實若彼,吾恐論季子者未見季子,且未見子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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