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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考下


  《天學初函》諸書,四庫全書列諸存目。今略錄其提要,曰:《二十五言》一卷,明利瑪竇撰。西洋人之入中國,自利瑪竇始。西洋教法傳中國,亦自此二十五條始。大旨多剽竊釋氏而文詞尤拙,蓋西方之教,惟有佛書。歐羅巴人取其意而變幻之,猶未能甚離其本。厥後既入中國,習見儒書,則因緣假借以文其說,乃漸至蔓衍支離,不可究詰。自以為超出三教上矣。附存其目,庶可知彼教之初,所見不過如是也。

  又《天主實義》二卷,明利瑪竇撰。是書成于萬曆癸卯,凡八篇。首篇論天主始制天地萬物,而主宰安養之;二篇解釋世人錯認天主;三篇論人魂不滅,大異禽獸;四篇辨釋鬼神及人魂異論,天下萬物,不可謂之一體;五篇排辯輪回六道,戒殺生之謬,而明齋素之意,在於正志;六篇解釋意不可滅,並論死後必有天堂、地獄之賞罰;七篇論人性本善,並述天主門士之學;八篇總舉泰西俗尚,而論其傳道之士,所以不娶之意,並釋天主降生西土來由。大旨主於使人尊信天主,以行其教。知儒教之不可攻,則附會六經中上帝之說,以合於天主,而特攻釋氏以求勝然。天堂地獄之說與輪回之說,相去無幾,特小變釋氏之說,而本原則一耳。

  又《畸人》十篇二卷,附《西琴曲意》一卷,明利瑪竇撰。是書成于萬曆戊申,凡十篇。皆設為問答以申彼教之說。一謂人壽既過,誤猶為有;二謂人於今世,惟僑寓耳;三謂常念死候,利行為祥;四謂常念死後,備死後審;五謂君子希言,而欲無言;六謂齋素正旨,非由戒殺;七謂自省自責;無為為尤;八謂善惡之報,在身之後;九謂妄詢未來,自速身凶;十謂富而貪吝,苦於貧窶。其言宏肆博辯,頗足動聽,大抵攝釋氏生死無常、罪福不爽之說,而不取其輪回戒殺不娶之說,以附會於儒理,使人猝不可攻。較所作天主實義,純涉支離荒誕者,立說較巧。以佛書比之,天主實義,猶其禮懺,此則猶其談禪也。末附《西琴曲意》八章,乃萬曆庚子利瑪竇覲京師所獻,皆譯以華言,非其本旨。惟曲意僅存,以其旨與十論相發,故附錄書末焉。

  又《七克》七卷,明西洋人龐迪我撰,書成于萬曆甲辰。其說以天主所禁罪宗凡七:一謂驕傲;二謂嫉妒;三謂慳吝;四謂忿怒;五謂迷飲食;六謂迷色;七謂懈惰於善。迪我因作此書,發明其義。一曰伏傲;二曰平妒;三曰解貪;四曰熄忿;五曰塞饕;六曰防淫;七曰策怠。其言出於儒墨之間,就所論之一事言之,不為無理。而皆歸本敬事天主以求福,則其謬在宗旨,不在詞說也。其論保守童身一條,載或人難以人俱守貞不婚,人類將滅。乃答以儻世人俱守貞,人類將滅,天主必有以處之,何煩過慮。其詞已遁。又謂生人之類有生必有滅,亦始終成毀之常,若得以此終,以此毀,幸甚大願。則又詞窮理屈,不覺遁於釋氏矣,尚何辟佛之雲乎。

  又《辨學遺牘》一卷,明利瑪竇撰,是編乃其與虞淳熙論釋氏書,及辨蓮池和尚《竹窗三筆》攻擊天主之說,齊固失矣,楚亦未為得也。

  又《交友論》一卷,明利瑪竇撰。萬曆己亥,利瑪竇遊南昌,與建安王論友道,因著是編以獻。其言不甚荒悖,然多為利害而言,醇駁參半。如雲友者過譽之害,大於仇者過訾之言,此中理者也。又雲,多有密友,便無密友。此洞悉物情者也。至雲視其人之友如林,則知其德之盛;視其人之友落落如晨星,則知其德之薄,是導天下以濫交矣。又雲,二人為友,不應一富一貧,是止知有通財之義,而不知古禮惟小功同財,不概諸朋友。一相友而即同財,是使富者愛無差等,而貧者且以利合,又豈中庸之道乎。王肯堂《鬱岡齋筆麈》曰,利君遺餘《交友論》一編,有味哉其言之也。使其素熟於中土語言文字,當不止是,乃稍刪潤著於編。則此書為肯堂所點竄矣。

  又《西學凡》一卷,明西洋人艾儒略撰。儒略有《職方外紀》已著錄。是書成於天啟癸亥,《天學初函》之第一種也,所述皆其國建學育才之法。凡分六科:所謂勒鐸理加者,文科也;斐錄所費亞者,理科也;默第濟納者,醫科也;勒義斯者,法科也;加諾搦斯者,教科也;陡祿日亞者,道科也。其教授各有次第,大抵從文入理,而理為之綱。文科如中國之小學,理科則如中國之大學,醫科、法科、教科者,皆其事業;道科則在彼法中所謂盡性致命之極也。其致力亦以格物窮理為本,以明體達用為功,與儒學次序略似。特所格之物,皆器數之末;而所窮之理,又支離神怪而不可詰,是所以為異學耳。

  又《靈言蠡勺》二卷,明西洋人畢方濟撰,而徐光啟編錄之。書成於天啟甲子。皆論亞尼瑪之學。亞尼瑪者,華言靈性也。凡四篇。一論亞尼瑪之體;二論亞尼瑪之能;三論亞尼瑪之尊;四論亞尼瑪所同美好之情,而總歸於敬事天主以求福,其實即釋氏覺性之說而巧為敷衍耳。明之季年,心學盛行。西士慧黠,因摭佛經而變幻之,以投時好。其說驟行,蓋由於此。所謂物必先腐,而後蟲生,非盡持論之巧也。

  又《空際格致》二卷,明西洋人高一志撰。西法以火氣水土為四大元行,而以中國五行兼用金木為非。一志因作此書以暢其說,然其窺測天文不能廢五星也,天地自然之氣,而欲以強詞奪之,烏可得乎。適成其妄而已矣。

  《寰有詮》六卷,明西洋人溥泛際撰,書亦成於天啟中。其論皆宗天主。又有圓滿純體不壞等十五篇,總以闡明彼法。

  案歐羅巴人,天文推算之密,工匠製作之巧,實逾前古。其議論誇詐迂怪,亦為異端之尤。國朝節取其技能,而禁傳其學術,具存深意。其書本不足登冊府之編,然如《寰有詮》之類,《明史·藝文志》中已列其名,削而不論,轉慮惑誣。故著於錄而辟斥之。又《明史》載其書於道家,今考所言,兼剽三教之理,而又舉三教全排之,變幻支離,真雜學也。故存其目於雜家。

  魏源曰:西域三大教,天主、天方,皆辟佛,皆事天,即佛經所謂婆羅門天祠,其教皆起自上古,稍衰於佛世,而複盛於佛以後。然吾讀福音諸書,無一言及於明心之方、修道之事也。又非有治曆明時、制器利用之功也。惟以療病為神奇,稱天父神子為創制,尚不及天方教之條理,何以風行雲布,橫被西海,莫不尊親,豈其教入中土者,皆淺人拙譯,而精英或不傳歟。神天既無形氣,無方體,乃降聲如德之國,勒石西奈之山,殆甚于趙宋祥符之天書。而摩西一人,上山受命,遂傳十誡,則西域之王欽若也。印度上古有婆羅門事天之教,天方、天主,皆衍其宗支,益之譎誕,既莫尊於神天,戒偶像,戒祀先,而耶穌聖母之像,十字之架,家懸戶供,何又歧神天而二之耶。斥佛氏之戒殺而力言禽獸異於人之靈魂,萬物不可為一體,以濟其口腹庖宰之欲,是上帝果不好生而好殺乎。人之靈魂最貴,故人不可殺,亦不可自殺,即殉難自殺,亦必陷地獄,則申生扶蘇,召忽屈原,皆地獄中人,反不如臨難苟免之人乎。謂上帝初造人類時,止造一男一女,故人各一妻,妻即無道,不可議出,即無子不可娶妾,則何以處淫悍不孝,且何又許富貴人婢僕無數,豈陰許其實而陽禁其名乎。謂人一命終,善惡皆定,受報苦樂,永無改易,更無複生輪回之事,則今生皆初世為人,人皆天主所造,何不但造善信,毋造邪惡乎。耶穌自身受罪,可代眾生之罪,則佛言歷劫難行苦行,舍頭目腦髓若恒河沙,功德當更不可量,耶穌又曷斥之乎。謂孔子佛老皆周時人,僅閱二千餘歲,有名字朝代,但為人中之一人,不能宰製萬有,則耶穌詎非西漢末人,又安能代神天以主造化;且聖人之生,孰非天之所子,耶穌自稱神天之子,正猶穆罕默德之號天使,何獨此之代天則是,彼之代天則非乎。

  曆覽西夷書,惟神理論,頗近吾儒上帝造化之旨,餘皆委巷所談,君子勿道。又其書皆英夷所刊佈,而英吉利舊傳不奉天主教(見《海國聞見錄》及俘夷安突得口供),及《考每月統紀傳》,則又言英吉利民,遷墨利加洲新地,不服水土,疫氣流行,皆赴神天之堂,籲救得息,於是國人奉事天主,七日禮拜。又以耳得蘭島,距國數裡,結黨抗教,國王勒之歸順,且禁買黑奴,亦以耶穌之道,豈昔辟之而近日奉之歟。抑遵波羅特士之天主教,而不遵加特力之天主教,門戶不同,旨歸小異歟。董子曰:道之大原出於天。故吾儒本天,與釋氏之本心若冰炭,乃天方、天主,亦皆本天,而教之冰炭益甚,豈辨生於末學,而本師宗旨,或不儘然歟。周孔語言文字,西不逾流沙,北不暨北海,南不盡南海,廣穀大川,風氣異宜,天不能不生一人以教治之。群愚服智,群囂訟服正直。文中子曰:西方之聖人也,中國則泥。莊子曰:八荒以外,聖人論而不議;九州以外,聖人議而不辨。或複謂東海西海,聖各出而心理同,則又何說焉(道光二十五年,廣東總督奏佛蘭西國夷,呈請天主教勸人為善,非邪教,請弛漢人習天主教之禁。奏交部議,准海口立天主堂,華人入教者聽之。惟不許奸誘婦女,誆騙病人眼睛,違者仍治罪。查西洋之天主教不可知,若中國之天主教,則方其入教也,有吞受藥丸、領銀三次之事,有掃除祖先神主之事,其同教有男女共宿一堂之事,其病終有本師來取目睛之事,其銀每次給百三十兩為貿易資本,虧折則複領。凡領三次則不復給,贍之終身。曩京師有醫某者,歲終貧困,思惟入天主教可救貧,而邪教又不可入,乃先煎泄藥升許,與妻子議,言俟我歸,如惛迷者,急取藥灌我。於是至天主堂,西洋人授以丸,如小酥餅,使吞之,予百餘金歸。至家,則手擲神主,口中喃喃,妻子急如前言,灌藥。良久暴下而醒,見廁中有物蠕動,洗而視之,則女形寸許,眉目如生,乃蓋之藥瓶中。黎明而教師至,手持利刀,索還原物。醫言:必告我此何物,乃以相予。教師曰:此乃天主聖母也。入教稍久,則手抱人心,終身信向,不改教矣。乃予之而去。又凡入教,人病將死,必報其師。師至,則妻子皆跪室外,不許入。良久氣絕,乃許入。則教師以白布裹死人之首,不許解視,蓋睛已去矣。有偽入教者,欲試其術,乃佯病,數日不食,報其師至,果持小刀近前,將取睛,其人奮起奪擊之,乃踉蹌遁。聞夷市中國鉛百斤,可煎文銀八兩,其餘九十二斤,仍可賣還原價。惟其銀必以華人睛點之乃可用。而西洋人睛不濟事,故西洋病終無取睛之事,獨華人入教則有之也。亦鴉片不行於夷,而行于華之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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