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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教流行中國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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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縣楊光先《辟邪論》上篇曰:曆官李祖白,天主教之門人也。著《天學傳概》一卷,其言曰: 天主上帝,開闢乾坤,而生初人,男女各一。初人子孫,聚居如德亞國。此外東西南北,並無人居。當是時,事一主奉一教,紛歧邪說,無自而生。其後生齒日繁,散走遐逖。而大東大西,有人之始,其時略同。考之史冊推以歷年,在中國為伏羲氏。即非伏羲,亦必先伏羲不遠,為中國有人之始。此中國之初人,實如德亞之苗裔。自西徂東,天學固其所懷來也。生長子孫,家傳戶習。此時此學之在中夏,必倍昌明於今之世矣。延至唐虞三代,君臣告誡于朝,聖賢垂訓于後,往往呼天稱帝,以相警勵。其見之《書》曰: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詩》曰:文王在上,于昭於天。《魯論》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中庸》曰: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孟子》曰:樂天畏天事天。何莫非天學之微言法語乎,審是則中國之教,無先天學者。噫,小人而無忌憚,亦至此哉。不思今日之天下,即三皇五帝之天下也。 祖白謂歷代之聖君聖臣,是邪教之苗裔;六經四書,是邪教之微言;將何以分別我大清之君臣,而不為邪教之苗裔乎。而弁其端者曰,康熙三年,柱下史昆陵許漸敬題。噫籲異哉,以史臣,以諫官,而亦為此言耶。雖前明之季,學士大夫如徐光啟、李之藻、李天經、馮應京、樊良樞者,多為天主教作序,然或序其曆法,或序其儀器,或序其算數,至進天主書像圖說,則罔有序之者,實湯若望自序之,可見徐李諸人,猶知不敢公然得罪名教也。若望之為書也,曰男女各一,以為人類之初祖,未敢斥言覆載之內。盡是其教之子孫也。祖白之為書也,則盡我中國而如德亞之矣;盡我中國古先帝聖師,而邪教苗裔之矣;盡我歷代之聖經賢傳,而邪教緒餘之矣,豈止妄而已哉。天主教不許供君親牌位,不許祀祖先父母,真率天下而無君父者也。而許侍禦序之曰,二氏終其身于君臣父子,而莫識其所為天,即儒者或不能無弊。噫,是何言也。二氏寺觀供奉龍牌,是尚識君臣;佛經言供養于辟支佛,不如孝堂上二親,是尚識父子,況吾儒以天秩、天序、天倫、天性立教乎。唯天主耶穌以犯其國法釘死,是莫識君臣;耶穌之母瑪利亞,有夫名若瑟,而曰耶穌不由父生,及皈依彼教人,不得供奉祖父神主,是莫識父子。許君顛倒之甚,至謂儒者言天有弊,是先聖乎?先賢乎?不妨明指其人,與眾攻之。如無其人,不宜作此非聖之文,自毀周孔之教也。楊墨之害道也,不過曰為我兼愛,而孟子亟拒之曰: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傳概之害道也。苗裔我君臣,學徒我周孔。祖白之意若曰,孔子之道不息,天主之教不著,孟子之拒,恐人至於無父無君;祖白之著,恐人至於有父有君。而許君為祖白作序,是拒孔孟矣,遵祖白矣。儒者不能無弊,許君自道之也。 邪教開堂于京師宣武門之內,東華門之東,阜城門之西,山東之濟南,江南之淮安、揚州、鎮江、江甯、蘇州、常熟、上海,浙之杭州、金華、蘭溪,閩之福州、建甯、延平、汀州,江石之南昌、建昌、贛州,東粵之廣州,西粵之桂林,蜀之重慶、保甯,楚之武昌,秦之西安,晉之太原、絳州,豫之開封,凡三十窟穴。而廣東之香山嶴盈萬人,盤踞其間,成一大都會。以暗地送往迎來,若望藉曆法以藏身金門,而棋布邪教之黨羽於大清十三省要害之地,其意欲何為乎。明綱之所以不紐者,由廢祖宗之法,弛通海洩漏之律。徐光啟以曆法薦利瑪竇等於朝,以數萬里不朝貢之人,來而弗譏其所從來,去而弗究其所從去。行不監押之,止不關防之,十三直省之山川形勢、兵馬錢糧,靡不收歸圖籍而弗之禁,古今有此玩待外國人之政否。大清因明之待西洋如此,習以為常,不察伏戎于莽萬一,竊發百餘年後,將有知。予言之不得已者。 其下篇雲:天主教所事之像名曰耶穌,手執一圓象。問為何物,則曰天;問天何以持於耶穌之手,則曰天不能自成其為天,如萬有之不能自成其為萬有,必有造之者而後成。天主為萬有之初有,其有無元而為萬有元,超形與聲,不落見聞,乃從實無造成實有,不需材料器具時日,先造無量數天神無形之體,次及造人。其造人也,必先造天地品匯諸物,以為覆載安養之需。故先造天造地,造飛走鱗介種植等類,乃始造人。男女各一,男名亞當,女名厄襪,以為人類之初祖。天為有始,天主為無始,有始生於無始,故稱天主焉。次造天堂,以福事天主者之靈魂,造地獄以苦不事天主者之靈魂。人有罪應入地獄者,哀悔於耶穌之前,並祈耶穌之母,以轉達於天主,即赦其人之罪,靈魂亦得升于天堂。惟諸佛為魔鬼,在地獄中永不得出。問耶穌為誰,曰即天主;問天主,主宰天地萬物者也。何為下生人世,曰天主憫亞當造罪,禍延世世苗裔,許躬自降生救贖。於五千年中,或遣天神下告,或托前知之口,代傳降生。在世事蹟,預題其端,載之國史。降生期至,天神報童女瑪利亞,胎孕天主,瑪利亞怡然允從,遂生子名曰耶穌。故瑪利亞為天主之母,童身尚猶未壞。問耶穌生於何代何時,曰生於漢哀帝元壽二年庚申。 噫!荒唐怪誕,亦至此哉。夫天二氣之所結撰而成,非有所造而成者也。設天果有天主,則覆載之內,四海萬國無一而非天主之所宰製,必無獨主如德亞一國之理。獨主一國,豈得稱天主哉。既稱天主,則天上地下,四海萬國,物類甚多,皆待天主宰製。天主下生三十三年,誰代主宰其事。天地既無主宰,則天亦不運行,地亦不長養,人亦不生死,物亦不蕃茂,而萬類不幾息矣。天主欲救亞當,胡不下生於造天之初,乃生於漢之元壽庚申。天主造人當造盛德至善之人,以為人類之初祖,猶恐後人之不善繼述,何造一驕傲為惡之亞當,致子孫世世受禍。且其子孫中,又有聖有賢,有智有仁,不盡肖亞當所為,又何人造之哉。天主下生救之,宜造化存神型仁講讓,以登一世於皋熙,其或庶幾,乃不識其大,而好行小惠,惟以瘳人之疾,生人之死,履海幻食,天堂地獄為事,又安能救一世之雲礽,去惡而遷善,以還造化之固有哉。釋氏銷罪,必令懺悔,彼教則但崇事耶穌母子者,即升之天堂。不奉之者,即下之地獄。使奉者皆善人,不奉者皆惡人,猶可言也。苟奉者皆惡人,不奉者皆善人,不皆顛倒賞罰乎。謂佛墮地獄中,永不得出,誰則見之。而耶穌生釘十字架,則現身劍樹苦海,豈有主宰天地萬物之人,而不能自主其一身之性命者乎。以造化世界之上帝,而世人能戕之、戮之者乎。剽竊釋氏天堂地獄之唾餘,而反唇謗佛,則雖道教方士之剽佛謗佛,不如是甚也。且又援儒而謗儒,曆引六經之上帝,而斷章以證其為天主。曰蒼蒼之天,乃上帝所役使,或東或西,無頭無腹,無手無足,未可為尊,況於下地乃眾足所踐,污穢所歸,安有可尊之勢。夫不尊天地而尊上帝,猶可言也;尊耶穌為上帝,則不可言也。耶穌而誠全天德之聖人也,則必一言而為法後世,一事而澤被四海,若伏羲文王之明易象,堯舜之致時雍,大禹之平水土,周公之制禮樂,孔子之明道德,斯萬世之功也,耶穌有一於是乎?如以瘳人之病,起人之死為功,此華陀良醫、祝由幻術之事,非大聖人之事也,更非主宰天地萬物者之事也。苟以此為功,則何如不令人病,不令人死之功更大也。以上帝之聖神廣運,一一待其遇病瘳之、遇死起之,則已不勝其勞。遇耶穌者一二,不遇耶穌者無量無邊,其救世之功安在也。且利瑪竇之書止載耶穌救世功畢,複升歸天,而諱其死于王難。至湯若望黠不若利瑪竇,乃並其釘死受罪,圖寫而直布之,其去黃巾五斗米之張道陵幾何。而世尚或以其制器之精奇而喜之,或以其不婚不宦而重之。不知其儀器精者,兵械亦精,適足為我隱患也;不婚宦者,其志不在小,乃在誘吾民而去之,如圖日本取呂宋之已事可鑒也。《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為霰。《傳》又曰:鷹化為鳩,君子猶惡其眼。今者海氣未靖,譏察當嚴;揖盜開門,後患宜毖。寧使今日詈予為妒口,毋使異日神予為前知,斯則中國之厚幸也夫(案福音書耶穌自稱為上帝之子,而稱上帝為神父,未嘗謂耶穌即上帝也,此所論稍未中肯,其餘大概得之)。 歐羅巴諸國,漢後皆奉天主教,教王居於羅馬。明初,日耳曼人路得,別立耶穌教。自是諸國從天主教者半,從耶穌教者半,然所謂天主者,即耶穌,其書同而講解異。按耶穌生於猶太,教之盛行,起于羅馬,王侯聽其頤指,有不從者,國輒被兵,數百年無敢違異,以耶穌為上天之主宰也。路得稱耶穌為救世主,名其教為耶穌教,諸國之奉天主教者,翻然從之不可止(今歐羅巴從天主教者,曰意大裡亞,曰佛郎西,曰比利時,曰西班亞,曰葡萄亞。從耶穌教者,曰英吉利,曰荷蘭,曰梿國,曰瑞國,曰普魯士,曰米利堅。此外兩教參雜者,曰奧地利,曰日耳曼。天主教規立十字架,作銅人肖耶穌被釘受難之形,旁有女人像,肖耶穌之母馬利亞,耶穌教無之。其餘七日禮拜、安息之類皆同。又別有希臘教者,亦天主教別派)。 《瀛環志略》曰:事火神者拜旭日,或燃薪向之拜,民非火化不生,非白日則宇宙無睹,故兩地之夷,古有此俗。義起報本,非邪神也。事天神始於摩西,時在有商之初(沃丁年間)。托言天神降於西奈山(在阿剌伯境內),垂十誡以教世人。七日安息,禮拜即起於此。距耶穌之生,尚隔一千數百年。乃天主教之所自出,非即天主教也。天竺自佛教興而祀火之俗改,今西域之乾竺特,南印度之孟買,仍有拜火之俗,是其明證。波斯則自唐以前尚未改,後其國為回回所奪,始改從回教。然至今禮拜仍兼拜火神,故末惡嶼有太陽火神古殿也。中國自前五代時,有祆神祠,又有胡祆祠,火祠。唐時有波斯經教,天寶四年,詔改兩京波斯寺為大秦寺,又有《景教流行中國碑》。建中二年,大秦寺僧景淨述。今考祆字從示從天,即天神。其教起於拂菻(即猶太摩西初建此國,耶穌乃其裔孫),本大秦國之東境(大秦,即意大裡之羅馬國。漢人因其人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稱為大秦。其本國並無此名),謂胡祆之即祆神,祆神之即天神(祆字,本中國人所造,西土不同文,安得有此等字),而屬之大秦似也(拂菻自漢初隸羅馬,至唐時乃為阿剌伯所奪),是即耶穌教之嚆矢也。若火神教則出自波斯,與大秦無涉,謂為火祆,則已混火神於天神。謂波斯教出於大秦,則又溯本支於異姓。景教一碑,尤為荒誕。景教即火教,中間景宿告祥、懸景日以破暗府、亭午升真云云,皆指太陽火也。又雲判十字以定四方、七日一薦云云,又牽涉天主教,其所謂三一妙身、無元真主、阿羅訶者,不知何人。而一切詞語,又皆緣飾釋氏糟粕,非火非天非釋,竟莫名為何等教矣。蓋波斯之祠火神,本其舊俗;而佛教行於天竺,乃其東鄰;天神教行于大秦,乃其西鄰。至唐代則大秦之天主教,又已盛行。胡僧之黠者,牽合三教,而創為景教之名,以自高異。中國不知其原委,遽從而崇信之。正昌黎所謂惟怪之欲聞者耳。又碑中雲,貞觀十二年,大秦國大德阿羅本,遠將經像,來獻上京。阿羅德果自大秦來,其為天主教無疑,其經當即歐羅巴所傳之聖書福音,其像當即耶穌被釘十字架之像,乃當時不聞有此。而其所謂景教者,依傍于波斯之火神,潤色以浮屠之門面,是不可解也。自唐以後,佛教盛行,胡祆火祆之祠,波斯大秦之教,俱不復見據泰西人所紀載。惟阿非利加比土之阿北西尼亞,尚有大秦教名,亦仍是波斯火神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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