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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移妻換妾鬼神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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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張惶之際,只見陳氏倒穿了她的衣服走進房來,掀開帳子,對著一卿罵道:「奸巧烏龜做的好事!你心上割捨不得,要與她私和,就該到她房裡去睡,為什麼在睡夢之中把我抬過去,把她扯過來,難道我該替她守空房,她該替我做實事的麼?」 一卿只說陳氏做定圈套,替他和了事,故意來取笑他。就答應道:「你倒趁我睡著了,走去換別人來,我不埋怨你就夠了,你反裝聾做啞來罵我?」陳氏又變下臉來,對楊氏道:「就是他扯你過來,你也該自重,你有你的床,我有我的鋪,為什麼把我的氈條褥子墊了你們做把戲?難道你自家的被席只該留與表兄睡的麼?」楊氏羞得頓口無言,只得也穿了陳氏的衣服走過房去。夫妻三個都像做夢一般,一日疑心到晚,再想不著是什麼緣故。 及至點燈的時節,陳氏對一卿道:「你心上丟不得她,趁早過去,不要睡到半夜三更,又把我當了死屍抬來抬去!」一卿道:「除非是鬼攝去的,我並不曾抬你。」兩人脫衣上床,陳氏兩隻手死緊把一卿摟住,睡夢裡也不肯放鬆,只怕自己被人抬去。上床一覺直睡到天明,及至醒來一看,摟的是個竹夫人,丈夫不知哪裡去了?流水爬起來,披了衣服,趕到楊氏房中,掀開帳子一看,只見丈夫與楊氏四隻手摟做一團,嘴對嘴,鼻對鼻,一線也不差。陳氏氣得亂抖,就趁他在睡夢之中,把丈夫一個嘴巴,連楊氏一齊嚇醒。各人睜開眼睛,你相我,我相你,不知又是幾時湊著的。 陳氏罵道:「奸烏龜,巧王八!教你明明白白地過來,偏生不肯,定要到半夜三更瞞了人來做賊。我前夜著了鬼,你難道昨夜也著了鬼不成?好好起來對我說個明白!」一卿道:「我昨夜不曾動一動,為什麼會到這邊來,這樁事著實有些古怪。」陳氏不信,又與他爭了一番。一卿道:「我有個法子,今夜我在你房裡睡,把兩邊門都鎖了,且看可有變動。若平安無事,就是我的詭計;萬一再有怪事出來,就無疑是鬼了,畢竟要請個道士來遣送。難道一家的人把他當做傀儡,今日挈過東、明日挈過西不成?」陳氏道:「也說得是。」 到了晚間,先把楊氏的房門鎖了。二人一齊進房,教丫鬟外面加鎖,裡面加栓,脫衣上床,依舊摟做一處。這一夜只因怕鬼,二人都睡不著,一直醒到四更,不見一些響動,直到雞啼方才睡去。一卿醒轉來,天還未明,伸手把陳氏一摸,竟不見了。只說去上馬桶,連喚幾聲,不見答應,就著了忙。 叫丫鬟快點起燈來,把房門開了,各處搜尋,不見一毫形跡,及至尋到茅坑隔壁,只見她披頭散髮,在豬圈之中摟著一個癩豬同睡。喚也不醒,推也不動,竟像吃酒醉的一般。一卿要教丫鬟抬她進去,又怕醒轉來,自己不曉得,反要胡賴別人;要丟她在那邊,自己去睡,心上又不忍。只得坐在豬圈外,守她醒來。 楊氏也坐在那邊,一來看她,二來與一卿做伴。一卿歎口氣道:「好好一份人家,弄出這許多怪事,自然是妖怪了,將來怎麼被他攪擾得過?」楊氏道:「你昨日說要請道士遣送,如今再遲不得了。」一卿道:「口便是這等說,如今的道士個個是騙人的,哪裡有什麼法術?」楊氏道:「遣得去遣不去也要做做看,難道好由他不成?」 兩個不曾說得完,只見陳氏在豬圈裡伸腰歎氣,丫鬟曉得要醒了,走到身邊把她搖兩搖道:「二娘,快醒來,這裡不便,請進去睡。」陳氏朦朦朧朧地應道:「我不是什麼二娘,是個有法術的道士,來替你家遣妖怪的。」丫鬟只說她做夢,依舊攀住身子亂搖,誰想她立起身來,高聲大叫道:「捉妖怪,捉妖怪!」一面喊,一面走,不像往常的腳步,竟是男子一般。兩三步跨進中堂,爬上一張桌子,對丫鬟道:「快取寶劍法水來!」一家人個個嚇得沒主意,都定著眼睛相她。她又對丫鬟道:「你若不取來,我就先拿你做了妖怪,試試我的拳頭。」說完一隻手捏了丫鬟的頭髻,輕輕提上桌子;一隻手捏了拳頭,把丫鬟亂打。丫鬟喊道:「二娘,不要打,放我下去取來就是。」陳氏依舊把丫鬟提了,朝外一丟,丟去一丈多路。 一卿看見這個光景,曉得有神道附住她了,就教丫鬟當真去取來,丫鬟舀一碗淨水,取一把腰刀,遞與她。她就步罡捏訣,竟與道士一般做作起來。念完一個咒,把水碗打碎,跳下一張檯子,走到自己房中,拿一條束腰帶子套在自家頸上,一隻手牽了出來,對眾人道:「妖怪拿到了,你家的怪事,是她做起,待我教她招來。」對著空中問道:「頭一樁怪事,你為什麼用毒藥害人?害又害不死,反而把她醫好,這是什麼緣故?」問了兩遭,空中不見有人答應,她又道:「你若不招,我就動手了!」 將刀背朝自己身上重重打了上百,自己又喊道:「不消打,招就是了。我當初嫁來的時節,原說她害的是死症,要想自己做大的。後來見她不死,所以買毒藥來催她,不知什麼緣故反醫活了,這樁事是真的。」 歇息一會,自己又問道:「第二樁怪事,你為什麼把丈夫的東西,偷到爺娘家去,反把賊情事冤屈做大的?這是哪個教你的法子?」自己又答應道:「這個法子是大娘自己教我的。她瘋病未好之先,曾對我講,說丈夫有慳吝的毛病,家中不見了東西,定要與她啕氣;啕氣之後,定有幾夜不同床。我後來見他兩個相處得好,氣忿不過,就用這個法子擺佈她。這樁事也是真的。」 自己又問道:「第三樁怪事,楊氏是個冰清玉潔之人,並不曾做歹事,那晚她表兄來借宿,你為什麼假裝男子走去摸丈夫的鬍鬚,累她受那樣的冤屈?這個法子又是那個教你的?」自己又應道:「這也是大娘教我的。他說初來之時,與表兄說話,丈夫疑她有私。後來她的表兄恰好來借宿,我就用這個法子離間她。這樁事是她自己說話不留心,我固然該死,她也該認些不是。我做的怪事只有這三樁,要第四件就沒有了。後來把我們抬來抬去的事不知是哪個做的,也求神道說個明白。」 自己又應道:「抬你們的就是我。我見楊氏終日哀告,要我替她伸冤,故此顯個神通驚嚇你,只說你做了虧心之事,見有神明幫助她,自然會驚心改過。誰想你全不懊悔,反要欺淩丈夫,毆辱楊氏,故此索性顯個神通,扯你與癩豬同宿。今日把她的冤枉說明,破了一家人的疑惑,你以後卻要改過自新,若再如此,我就不肯輕恕你了。」 楊氏聽了這些話,快活到極處,反痛哭起來,只曉得是神道,不記得是仇人,倒跪了陳氏,嗑上無數的頭。一卿心上思量道:「是便是了,她又不曾到哪裡去,娘家又不十分有人來,當初的毒藥是哪個替她買來的?偷的東西又是哪個替她運去的?畢竟有些不明白。」 正在那邊疑惑,只見她父親與隔壁的道婆聽見這樁異事,都趕來看。只說她既有神道附了,畢竟曉得過去未來,都要問她終身之事。不想走到面前,陳氏把一隻手揪住兩個的頭髮,一隻手掉轉了刀背,一面打,一面問道:「毒藥是哪個買來的?東西是哪個運去的?快快招來!」起先兩個還不肯說,後來被她打得頭破血流,熬不住了,只得各人招出來。 一卿到此,方才曉得是真正神道,也對了陳氏亂拜。拜過之後,陳氏舞弄半日,精神倦了,不覺一跤跌倒,從桌上滾到地下,就動也不動。眾人只說她跌死,走去一看,原來還像起先閉了眼,張了口,呼呼地睡,像個醉漢的一般,只少個癩豬做伴。眾人只得把她抬上床去,過了一夜,方才蘇醒。 問她昨日舞弄之事,一毫不知,只說在睡夢之中,被個神道打了無數刀背。一卿道:「可曾教你招什麼話麼?」她只是模糊答應,不肯說明。哪裡曉得隱微之事,已曾親口告訴別人過了。後來雖然不死,也染了一樁惡疾,與楊氏當初的病源大同小異,只是楊氏該造化,有人把毒藥醫她;她自己姑息,不肯用那樣虎狼之劑,所以害了一世,不能夠與丈夫同床。你道陳氏她染的是什麼惡疾?原來只因那一晚摟了癩豬同睡,豬倒好了,把癩瘡盡過與她,雪白粉嫩的肌膚,變做牛皮蛇殼,一卿靠著她,就要喊叫起來。便宜了個不會吃醋的楊夫人,享了一生忠厚之福,可見新醋是吃不得的。 我這回小說,不但說做小的不該醋大,也要使做大的看了,曉得這件東西,不論新陳,總是不吃的妙。若使楊氏是個醋量高的,終日與陳氏吵吵鬧鬧,使家堂香火不得安生,那鬼神不算計她也夠了,哪裡還肯幫襯她?無論瘋病不得好,連後來那身癩瘡,焉知不是她的晦氣?天下做大的人,忠厚到楊氏也沒處去了,究竟不曾吃虧,反討了便宜去。可見世間的醋,不但不該吃,也盡不必吃。我起先那些吃醋的注解,原是說來解嘲的,不可當了實事做。 〖評〗 這回小說,天下人看了,都要怪他說得不經。世上哪有小反醋大之理?不知做大的醋小,一百個之中有九十九個;做小的醋大,一百個之中也有九十九個。只是做大的醋小,發洩得出;做小的醋大,發洩不出。雖有內外之分,其醋一也。這回小說,即使天下做小的看了,也都服他是誅心之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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