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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男孟母教合三遷(4)


  瑞郎被他這些話說得毛骨悚然,自己思量道:「我如今這等見愛於他,不過為這幾分顏色,萬一把元陽泄去,顏色頓衰,漸漸地惹厭起來,就是我不丟他,他也要棄我了,如何使得?」就對季芳道:「我不曉得這件東西是這樣不好的,既然如此,你且放心,我自有處。」

  過了幾日,季芳清早出門去會考。瑞郎起來梳頭,拿了鏡子,到亮處仔細一照,不覺疑心起來道:「我這臉上的光景,果然比前不同了。前日是白裡透出紅來的,如今白到增了幾分,那紅的顏色卻減去了。難道他那幾句說話就這等應驗,我那幾點膿血就這等利害不成?他為我把田產賣盡,生計全無,我家若不虧他,父母俱無葬身之地,這樣大恩一毫也未報,難道就是這樣老了不成?」仔細躊躇一會,忽然發起狠來道:「總是這個孽根不好,不如斷送了他,省得在此興風起浪。做太監的人一般也過日子,如今世上有妻妾、沒兒子的人盡多,譬如我娶了家孝不能生育也只看得,我如今為報恩絕後,父母也怪不得我。」就在箱裡取出一把剃刀,磨得鋒快,走去睡在春凳上,將一條索子一頭系在梁上,一頭縛了此物,高高掛起,一隻手拿了剃刀,狠命一下,齊根去了,自己暈死在春凳上。因無人呼喚,再不得蘇醒。

  季芳從外邊回來,連叫瑞郎不應,尋到春凳邊,還只說他睡去,不敢驚醒,只見梁上掛了一個肉茄子,蕩來蕩去,捏住一看,才曉得是他的對頭。季芳嚇得魂不附體,又只見褲襠之內,鮮血還流,叫又叫不醒,推又推不動,只耍嘴皮子去接氣,一連送幾口熱氣下肚,方才蘇醒轉來。

  季芳道:「我無意中說那幾句話,不過是憐惜你的意思,你怎麼就動起這個心來?」說完,捶胸頓足,哭個不了;又悔恨失言,將巴掌自己打嘴。

  瑞郎疼痛之極,說不出話,只做手勢,教他不要如此。季芳連忙去延醫贖藥,替他療治。卻也古怪,別人剔破一個指頭,也要害上幾時;他就像有神助的一般,不上月餘,就收了口,那疤痕又生得古古怪怪,就像婦人的牝戶一般。他起先的容貌、體態分明是個婦人。所異者幾希之間耳;如今連幾希之間都是了,還有什麼分辨?季芳就索性教他做婦人打扮起來,頭上梳了雲鬟,身上穿了女衫,只有一雙金蓮,不止三寸,也教他稍加束縛。瑞郎又有個藏拙之法,也不穿鞋襪,也不穿褶褲,做一雙小小皂靴穿起來,儼然是戲臺上一個女旦。又把瑞郎的「郎」字改做「娘」字,索性名實相稱到底。從此門坎也不跨出,終日坐在繡房,性子又聰明,女工針黹不學自會,每日爬起來,不是紡績,就是刺繡,因季芳家無生計,要做個內助供給他讀書。

  那時節季芳的兒子在乳母家養大,也有三、四歲了,瑞娘道:「此時也好斷乳,何不領回來自己撫養?每年也省幾兩供給。」季芳道:「說得是。」就去領了回來。瑞娘愛若親生,自不必說。

  季芳此時嬌妻嫩子都在眼前,正好及時行樂,誰想天不由人,坐在家中,禍事從天而降。忽一日,有兩個差人走進門來道:「許相公太爺有請。」季芳道:「請我做什麼?」差人道:「通學的相公有一張公呈,出首相公,說你私置腐刑,擅立內監,圖謀不軌,太爺當堂准了,差我來拘;還有一個被害叫做尤瑞郎,也在你身上要。」季芳道:「這等借牌票看一看。」

  差人道:「牌票在我身上。」就伸出一隻血紅的手臂來。上寫道:

  立拿叛犯許葳、閹童尤瑞郎赴審。

  原來太守看了呈詞,詫異之極,故此不出票,不出簽,標手來拿,以示怒極之意。你道此事從何而起?只因眾人當初要聘尤瑞郎,後來暫且停止,原是熬他父親跌價的。誰想季芳拚了這主大鈔,竟去聘了回來,至美為他所得,哪個不懷妒忌之心?起先還說雖不能夠獨享,待季芳嘗新之後,大家也普同供養一番,略止垂涎之意。誰想季芳把他藏在家中,一步也不放出去,天下之寶,不與天下共之,所以就動了公憤。雖然動了公憤,也還無隙可乘。若季芳不對人道痛哭,瑞郎也不下這個毒手;瑞郎不下這個毒手,季芳也沒有這場橫禍。所以古語道:「無故而哭者不祥。」又道:「運退遇著有情人。」一毫也不錯。

  眾人正在觀釁之際,忽然聽得這件新聞,大家哄然起來道:「難道小尤就有這等癡情?老許就有這等奇福?偏要割斷他那種癡情,享不成這段奇福。」故此寫公呈出首起來。做頭的就是尤瑞郎的緊鄰、把瑞郎放在荷包裡、不許別個剪綹的那位朋友。

  當時季芳看了臂,進去對瑞郎說了。瑞娘驚得神魂俱喪,還要求差人延捱一日,好鑽條門路,然後赴審。那差人知道官府盛怒之下,不可遲延,即刻就拘到府前,伺候升堂,竟帶過去。太守把棋子一拍道:「你是何等之人,把良家子弟閹割做了太監?一定是要謀反了!」季芳道:「生員與尤瑞郎相處是真,但閹割之事,生員全不知道,是他自己做的。」大守道:「他為什麼自己就閹割起來?」季芳道:「這個緣故生員不知道,就知道也不便自講,求太宗師審他自己就是。」

  太守就叫瑞郎上去,問道:「你這閹割之事,是他動手的,是你自己動手的?」瑞郎道:「自己動手的。」太守道:「你為什麼自己閹割起來?」瑞郎道:「小的父親年老,債負甚多,二母的棺柩暴露未葬,虧許秀才捐出重資,助我做了許多大事;後來父親養老送終,總虧他一人獨任。小的感他大恩,無以為報,所以情願閹割了,服事他終身的。」

  太守大怒道:「豈有此理!你要報恩,哪一處報不得,做起這樣事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麼為無恥私情,把人道廢去?豈不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麼?我且先打你個不孝!」就丟下四根簽來,皂隸拖下去,正要替他扯褲,忽然有上千人擁上堂來,喧嚷不住福建的土音,官府聽不出,太守只說審屈了事,眾人鼓噪起來,嚇得張惶無措。你道是什麼緣故?只因尤瑞郎的美臀,是人人羡慕的,這一日看審的人,將有數千,一半是學中朋友,聽見要打尤瑞郎,大家挨擠上去,爭看美臀。

  皂隸見是學中秀才,不好阻礙,所以直擁上堂,把太守嚇得張惶無措。大守細問書吏,方才曉得這個情由。皂隸待眾人止了喧嘩,立定身子,方才把瑞郎的褲子扯開,果然露出一件至寶。只見:

  嫩如新藕,媚若嬌花。光膩無滓,好像剝去殼的雞蛋;溫柔有縫,又像剛出甑的壽桃。就是吹一口,彈半下,尚且要皮破血流;莫道受屈棒,忍官刑,熬得不珠殘玉碎。皂隸也喜南風,縱使硬起心腸,只怕也下不得那雙毒手;清官也好門子,雖一時怒翻面孔,看見了也難禁一點婆心。

  太守看見這樣粉嫩的肌膚,料想吃不得棒起。欲待饒了,又因看的人多,不好意思。皂隸拿了竹板,只管沿沿摸摸,再不忍打下去。挨了一會,不見官府說饒,只得擎起竹板。

  方才吆喝一聲,只見季芳拚命跑上去,伏在瑞郎身上道:「這都是生員害他,情願替打。」起先眾人在旁邊賞鑒之時,個個都道:「便宜了老許。」那種醋意,還是暗中摸索。此時見他伏將上去,分明是當面驕人了,怎禁得眾人不發極起來?

  就一齊鼓掌嘩噪道:「公堂上不是幹龍陽的所在,這種光景看不得!」太守正在怒極之時,又見眾人嘩噪,就立起身來道:「你在本府面前尚且如此,則平日無恥可知。我少不得要申文學道,革你的前程,就先打後革也無礙!」說完,連簽連筒推下來,皂隸把瑞郎放起,拽倒季芳,取頭號竹板,恨命地砍。

  瑞郎跪在旁邊亂喊,又當嗑頭,又當撞頭,季芳打一下,他撞一下,打到三十板上,季芳的腿也爛了,瑞郎的頭也碎了,太守才叫放起,一齊押出去討保。眾人見打了季芳,又革去前程,大家才消了醋塊,歡然散了。太守移文申黜之後,也便從輕發落,不曾問那閹割良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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