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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迎嗣皇權相懷疑 遭冥譴太師病逝(2)


  一日,邀燕帖木兒宴飲,並將他家眷也招了數人,一同列席。又命妻妾等亦出來相陪。男女雜遝,履舃交錯,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任你燕帖木兒如何憂愁,至此也不覺開顏。酒入歡腸,目動神逸,四面一瞧,婦女恰也不少,有幾個是本邸眷屬,不必仔細端詳,有幾個是趙宅後房,前時也曾見過,姿貌不過中人,就使年值妙齡,畢竟無可悅目。忽見客座右首,有一麗姝,荳蔻年華,豐神獨逸,桃花面貌,色態俱佳。當醉眼模糊的時候,襯著這般美色,越覺眼花繚亂,心癢難搔,便顧著趙世延道:「座隅所坐的美婦,系是何人?」

  世延向座右一瞧,又指語燕帖木兒道:「是否此婦?」

  燕帖木兒點首稱是。世延不禁微笑道:「此婦與王爺夙有關係,難道王爺未曾認識麼?」

  這語一出,座隅婦人,已經聽著,嗤嗤的笑將起來。就是列坐的賓主,曉得此婦的來歷,大都為之解頤,頓時哄堂一笑。

  燕帖木兒尚摸不著頭腦,徐問世延道:「你等笑我何為?」

  世延忍著笑道:「王爺若愛此婦,盡可送與王爺。」

  燕帖木兒道:「承君美意,但不知此婦究竟是誰?」

  世延道:「王爺可瞧得仔細麼?這明明是王爺寵姬,理應朝夕相見,如何轉不認識?」

  燕帖木兒聞言,複抽身離座,至少婦旁端詳一番,自己也不覺粲然,便對世延道:「我今日貪飲數杯,連小妾鴛鴦,都不相識,難怪座客取笑呢?」

  【人而無目,宜乎速死。】

  世延道:「王爺請勿動氣!婦人小子,哪裡曉得王爺苦衷!王爺為國為民,日夕勤勞,雖有姬妾多人,不過後房備數,所以到了他處,轉似未曾相識哩。」

  【善拍馬屁。】

  燕帖木兒也對他一笑,盡歡而罷。便挈鴛鴦同輿,循路而歸。

  是夕留鴛鴦侍寢,自在意中,毋庸細說。【名曰鴛鴦,自應配對。】只燕帖木兒憂喜交集,憂的是嗣皇即位,或要追究前愆;喜的是佳麗充庭,且圖眼前快樂。每日召集妃妾,列坐宴飲,到了酒酣興至,不管甚麼嫌疑,就在大眾面前,隨選一婦,裸體交歡;夜間又須數人共寢,巫山十二,任他遍歷。看官!你想酒中含毒,色上藏刀,人非金石,怎禁得這般剝削!況且殺生害命,造孽多端,相傳太平王廚內,一宴或宰十二馬,如此窮奢極欲,能夠長久享受麼?俗語說得好,銅山也有崩倒的日子,燕帖木兒權力雖隆,究竟敵不過銅山,荒淫了一二個月,漸漸身子尫瘠,老病復發,雖有參苓,也難收效!運退金失色,時衰鬼來欺,燕帖木兒從未信鬼,至此也膽小如鼷,日夜令人環侍,尚覺鬼物滿前。

  一日,方扶杖出庭,徐徐散步,忽大叫一聲,暈倒地上。左右連忙扶起,舁入床中,他卻不省人事,滿口裡胡言誕語,旁人側耳細聽,統是自陳罪狀,悔泣不休。忙從太醫使中,延請了數位名手,共同診治。大眾都是搖首,勉勉強強的公擬一方,且囑王府家人道:「此方照飲,亦只可少延數日,看來精神耗盡,脈象垂絕,預備後事要緊,我等是無可為力了!」

  王妃八不罕以下,俱惶急異常。俟進藥後,卻是有些應驗,燕帖木兒溺了一次瘀血,稍覺神氣清醒。但見妃妾等環列兩旁,還有子女數人,一併站著,便喘吁吁道:「我與你等要長別哩。」

  八不罕接著道:「王爺不要這般說。」

  燕帖木兒道:「夫人!夫人!你負泰定帝,我負夫人!彼此咎由自取,尚複何言!」

  八不罕不禁垂淚。

  燕帖木兒複道:「人生總有一死;不過我自問生平,許多抱歉,近報在身,遠報在子孫,這是不易至理,悔我前未覺悟哩!」

  【曉得遲了。】

  正在訴別的時候,外面已有無數官員,統來問疾。由燕帖木兒召入,淡淡的談了數語。惟問及太傅伯顏,未見到來,他卻自言自語道:「一生一死,乃見交情,我前時嘗替他出力,目今我病,他即視同陌路,可見生死至交,原是不易得呢!」

  【暗伏下文。】

  大眾勸慰一番,告別而去。

  燕帖木兒複召弟撒敦,及子唐其勢、塔剌海囑咐後事,教他勤慎保家。尋又自歎道:「炎炎者滅,隆隆者絕。我、我、……」

  說了兩個我字,痰已壅上,竟接不下去。須臾面色轉變,兩目雙睜,但聽得二語道:「先皇先後恕臣,臣去,臣去!」

  言畢遂逝。遠遠聽得一片呼喝聲,號慘聲,陰氣森森,令人發豎。

  八不罕等又悲又驚,待驚魂少定,闔家掛孝治喪,不必絮述。惟八不罕身為皇后,曾已母儀八方,為了情根未斷,甘心受辱,竟嫁燕帖木兒為妃;乃歷時未幾,又複守孀,總是一場別鵠離鸞,悔不該再行顛鸞倒鳳!還有必罕姊妹,更不值得。可見婦人以守節為重,既以不幸喪夫,何必另圖改醮呢!大聲疾呼,有關名教。小子走筆至此,且暫作一束,綴以俚句一絕雲:

  《國風》猶憶刺「狐綏」,一念癡迷悔莫追,
  盡說回頭便是岸,誰知欲海竟無涯!

  燕帖木兒已死,那時妥歡帖睦爾方得乘勢出頭,由太后卜答失裡召集群臣,奉他即位,欲知嗣位情形,且看下回便知。

  *==*==*

  燕帖木兒大詐似忠,始仇泰定而迎二王,繼助文宗以戕明宗,一再弑立,視君如奕棋。董卓、曹操之所不能為者,而燕帖木兒敢為之,一代奸雄,絕無僅有。惟文後初立鄜王,繼立妥歡帖睦爾,皆非燕帖木兒所贊成,彼挾震主之威,肆行無忌,詎不能抗違後命,另立嗣君乎?吾推其意,當鄜王嗣立時,利其年幼,姑暫聽之;至鄜王天逝,迎立妥歡帖睦爾,並馬徐行,舉鞭指示,而妥歡帖睦爾不答;燕帖木兒遂懷異志,暗中把持,三月無君,假使未死,則妥歡帖睦爾其能免彼暗算耶?乃溺之以酒,盅之以色,俾其荒淫體羸,溺血以死,是殆天之福善禍淫,而陰奪其魄者?本書曆敘權奸,而于燕帖木兒之生死,記載獨詳,其所以庽戒之意,昭然若揭,餘事已見細評,要無非一儆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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