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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望龍髯瀛台留恨 回鸞馭塵夢告終(1)


  卻說大星隕落以後,都中人士,喧傳紫微星下墜,定主不祥。過了數日,果下詔徵求名醫,診視帝病。應徵醫士,診脈出來,都說帝病已劇,不易療治。此番是成真病。

  其實光緒帝是因憂致疾,因疾成癆。看似每日起床,那龍體已逐漸尪瘠。秋風一起,病勢益增,咯血、遺精諸症,雜遝而來,眼見是不可救藥了。

  可巧達賴喇嘛,自庫倫至西寧,上表請入朝。他前時為英兵所逼,逃入庫倫,經侍郎唐紹儀入藏,與英人改訂藏印條約,藏境少寧。達賴感念清德,遂乘便齎表,願覲天顏。西太后覽表後,非常歡喜,立准入覲。獨李蓮英諫阻道,皇帝與活佛,不便同居一城,請老佛爺收回成命。西太后驚問道:「此說從何而來?」

  李蓮英道:「京中向有此說,若皇帝、活佛同城,必有一人不利。」蓮英此言,似乎顧著光緒帝,吾意以為未然。

  西太后冷笑道:「皇帝也病得長久了。多日不死,難道活佛一到,便死了不成?」只教自己長命延壽,管什麼皇帝。

  蓮英知難再阻,嘿然而退。西太后便命達賴入朝,沿途令地方官優禮接待。嗣聞達賴將到京師,又飭親王大臣出城迎勞。各處供張,大約花費了數百萬金。京內人民因活佛到來,咸去瞻仰。至瞧見後,也並沒有什麼希罕,不過一個禿頭和尚,穿著一件黃袈裟,戴著一頂毗盧帽,手攜錫杖乘輿而至。見橐駝言馬腫背,中國人心大都如此。

  既入京,賜居雍和宮。達賴所攜貢品,恰也不少,即轉托親王進呈,滿望西太后待以殊禮。誰知西太後援著成例,仍要達賴行磕頭禮,達賴不允。兩下裡爭辯多日,後來商定達賴入朝,叩頭如舊,惟太后及皇帝,起立相答,並賜旁坐。於是擇日陛見。達賴上殿,勉強跪叩,光緒帝時已病劇,沒奈何欠身離座,西太后恰和顏悅色,極表歡迎。既命達賴坐定旁邊藤榻,便略略慰問數語,即要達賴替祝長生。老而不死,有何益處。

  達賴應命而出。旋蒙特旨,賜達賴為誠順贊化西天大善自在佛。

  且因西太后生日將到,令他虔誠唪經,暫留宮內。京內漸起謠言,統說活佛留京,不是活佛有礙,定是帝座遭災。從前康熙朝班禪入覲,出痘身亡;雍正朝達賴來朝,世宗駕崩;到嘉慶朝上皇賓天,正值班禪到京的時候。大家援古證今,好似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想是李蓮英授意。

  明眼人本不甚相信,偏這謠言發生之後,恰有奇驗。這也是自古到今無可索解的事情。達賴在宮誦經,光緒帝的病勢,正日重一日。到了十月初旬,西太后萬壽期近,宮廷內外,盛行慶祝禮,連都城街市,也裝飾一新。宮內設一特別戲場,演戲五天,王公以下概賜聽戲。達賴亦蒙召與座。初十日黎明,文武百官,齊集熏風門外,恭候叩祝。光緒帝也倚著宮監兩肩,一步一欹,一欹一呻,自南海彳亍而來。至德昌門,門已微啟,侍班官窺望帝蹤,遙見光緒帝連聲喘息,並以兩足起落作勢,自舒筋骨,為拜跪計。可憐。

  迨太后禦殿,光緒帝正思進去,忽由李總管傳出懿旨,略謂皇帝病體未愈,免率百官行禮,並命乘輿返南海。帝奉旨不禁淚落,隨即上輿自去。王大臣等相率進謁,達賴亦隨班祝嘏。禮畢,賜達賴及諸王公宴。西太后很是高興,到了下午,尚親遊南苑,泛舟湖中。此時德菱母女,早乞假出宮,帶過一筆,結束前文。

  只後妃福晉等人,隨著太后,容與波中。太后異想天開,命宮監取了古裝服飾,選著幾個年輕命婦,扮做龍女,最小的扮做善男童子,自己扮觀音大士,著李蓮英扮韋馱,從湖中拍一小影,留作紀念。不啻泡影。

  日暮歸來,遙望殘霞四散,斜日半昏,不覺嗟歎,顧著後妃人等道:「今歲壽辰猶得同汝等一游,明年今日不知如何情景哩?」

  瑾妃起立道:「老佛爺晚福正隆,將來壽享期頤,未可限量。婢子輩亦得叨庇無窮。」瑾妃不死,賴有詞令。

  西太后微笑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年已七旬有三了。艱難險阻,我已備嘗,但得安然坐逝,我亦瞑目了。」汲汲顧景,宜乎不永。

  言下黯然。

  返宮之夕,即染痢疾。想是酒食過量所致。

  翌晨起來,稍覺精神困頓。但平素本是好勝,且自恃身體堅強,卻也不以為意,仍照常視事。過了兩三天,痢疾如故。召醫服藥,並未見效。老年人最忌瀉疾。本來鴉片亦可療瀉,偏西太后加倍服著,也是不靈。瀉了一星期,豐容廣額的老壽母,也變作瘦骨柴立的老病婦了。一日晚間,不知聽了誰人的讒言,大加震怒。宮眷們不敢過問,只李蓮英默探消息,從旁解勸。恩眷未衰,只他一人。

  西太后憤憤道:「那不孝的兒子,聞我病痢,竟有喜色,這真是始終不變的逆腸。我雖病,當不致先他死,他休癡想。」

  蓮英聞旨,料知是說著光緒帝,也覺嘿然。次日西太后亦病倒了。光緒帝久不視朝,西太后亦難禦殿,王大臣等未免憂心。達賴獨呈上佛像一尊,奏稱可鎮壓不祥,應速送至太后萬年吉地,以冀慈壽日增云云。西太后很是欣慰。為這一喜,病都減了數分。

  翌晨複出臨朝,召見大臣如常。命慶王奕劻,速將佛像送往陵寢,敬謹安置。奕劻猶豫未決。西太后問他何故遲疑?奕劻直奏道:「慈躬現值違和,皇上亦曾抱恙。如何是好?」

  西太后道:「這幾天內,我未必就會死。我現在已覺得好些了,無論怎樣你照我的話辦理就是。」

  奕劻不便再言,才奉了佛像,即日往普陀峪,到西太后壽宮前去了。又越日,直隸提學使傅增湘,陛辭請訓。西太后召見于瀛台,光緒帝亦抱病臨座。傅提學入內叩首。西太后諭道:「你去視學,切戒學子浮囂。近來一般學生,好談革命,風氣大壞。你須極力勸導,挽救頹風才好。」

  傅提學遵旨退出。傅去後,複召醫生四人,入診帝病。彼此悉心參酌,擬定一方,不料飲將下去,病且加重。西太后也於是日夜間,瀉了好幾次。

  越宿天明,王大臣等入朝,只見禁門裡面添著兵衛,嚴査出入,伺察非常。大家不勝詫異。俄有數宮監出來,由王大臣等探問消息,據言出去淨發。王大臣驚問道:「宮中有什麼事情?」

  宮監悄語道:「兩宮病甚。皇上更不得了。今日是罷朝哩。」

  王大臣等將信將疑,姑入朝房靜候消息。未幾果傳旨輟朝。大眾商議道:「倘有意外變故,那個敢擔重任。看來不如電達慶王,請他速即返京,好決大計。」必需此老何為?

  議既定,立即擬定電碼,飭人發電,大眾始分道歸去。候至次日,幸沒有什麼耗聞。至午牌時候,慶王奕劻已經趕到,王大臣等接著,便與他談著宮中狀況,不知吉凶究竟。慶王道:「待我入宮,自有消息。」

  慶王進去約一小時,即由內監傳著懿旨,宣召醇王載灃、暨軍機大臣袁世凱、張之洞、鹿傳霖、世續等入見。載灃以下奉命至甯壽宮,見西太后已出禦寶座,慶王奕劻在側。大家跪請慈安。西太后朗聲道:「我看皇帝的病已大漸了。現時只好照皇帝即位的上諭,為同治皇帝立嗣,我意中已是有人了,但想跟你們商量,看你們是否同意?」

  慶王跪奏道:「溥倫年齡最長,且系宣宗成皇帝長支傳下,理應嗣立。」

  西太后只是搖頭。慶王複奏道: 「其次莫如恭王溥偉。」老慶此奏恰是合理。

  西太后仍搖首不答,載灃亦下跪道:「慶王爺的奏語,請老祖宗採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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