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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上遺疏痛陳繼統 改俄約幸得使才(2)


  越日,有上諭下來,命侍郎崇厚充出使俄國大臣,索還伊犁。這伊犁地方,便是天山北路的疆域,前時回匪擾亂陝甘、關隴一帶,幾乎陸沉,還有什麼工夫去管西域?所以安集延酋阿古柏得乘間而入,俄羅斯也思染指,使發兵南下把伊犁占去,陽稱為中國防守,陰實懷一久假不歸的意思。至左宗棠進兵西域,逐去了白彥虎,困死了阿古柏,天山南北兩路一律平定。只有伊犁一帶被俄人所占,向索不理。順風順勢的左爵帥,那裡就肯罷手,因此要與俄人宣戰。左文襄好大喜功,筆下亦隨帶出。

  兩宮太后因餉需支絀,征剿回匪的兵費,正是從外國挪借而來,此次不便輕舉妄動,只好令一位崇侍郎出使俄國,和平交涉。滿望他折衝樽俎,仗著三寸不爛的舌頭,把伊犁好好索回。誰知這崇侍郎膽小如鼠,到了俄國,被俄外部數語恫嚇,弄得低首下心,毫無威勢。他想是奉了朝命來索伊犁,總教伊犁索還,別樣權利,都可拱讓。俄人要索償銀五百萬盧布,崇厚照允;俄人要索伊犁西境的霍爾果斯河左岸,及南境帖克斯河上流地,崇厚亦照允;俄人要在嘉峪關及吐魯番等地方添設領事,蒙古各地及天山兩路通商,概許免稅;還有行輪運貨、勘界立碑等條件,統是益彼損我,崇厚無不照允。共約十有八條。崇老可謂慷慨!

  這條約諮報總署,就是麻木不仁的王大臣,也要驚駭起來。其時,有一班清流党,如李端棻、張之洞、張佩綸、寶廷、王仁堪、盛昱等人,或居台院,或列詞林,統是紙上談兵,直言敢諫。抑揚得妙。

  聞了這次約章,人人氣憤,個個眉揚,大家都仗著這個管城子,做成幾篇好奏摺,呈將上去。內容的詞意,無非是立誅崇使,硬抗俄人。詞源倒流三峽水,筆陣橫掃千人軍,把兩位垂簾聽政的皇太后,也有些躍躍欲動的情形。當下將崇厚革職逮問,並遙詢左宗棠和戰事宜。左公本是主戰,一篇複奏約有數千言,駁得十八條約款十七條都不可許,只有第一條歸還伊犁,乃是應分的事情,不加一語。惟結末有「先申議,後決戰」兩語,比內臣較為懼重。因此兩太后依議將崇厚逮還,換了一個曾襲侯紀澤。

  紀澤系曾國藩長子,官居大理寺少卿,曾出使英法兩國,專對稱長,不辱君命。這是名實足副的考語。

  此次奉使改約,實是一個極難題目。看官試想,已成條約,還想翻他轉來,難不難呢?況俄人得步進步,正是蠶食鯨吞的時候,若要他虛心下氣來從中國,除非中國有幾個偉人,能壓倒俄國君臣,方能達到目的。曾襲侯已仰承帝簡,不好推辭,只得勉為其難,跋涉煙波,赴俄都聖彼得堡去了。清廷主戰的奏摺還是紛至遝來,獨恭親王老成持重,奏明兩宮,把各員奏摺,暫且留中,俟曾襲侯到俄理論後,或戰或和,才好定奪。兩宮太后頗從諫如流。

  只俄國聞得逮回崇厚,改任使臣,不待曾襲侯到俄,便派遣軍艦來華遊弋,並令佔據伊犁的俄人,戒嚴以待。於是清廷又防個不了,急令北洋大臣李鴻章籌備艦隊,完固海防;巡閱長江水帥彭玉鱗操練水軍,整頓江防;山西巡撫曾國荃調守遼東;三品卿銜吳大澂赴吉林督防;並命劉錦棠幫辦西域軍務,與左宗棠相機而行。兩下裡正在相持,曾襲侯到俄,與俄外部開議。適值原議俄使布策簡放來華,總理衙門防他來京饒舌,飛電令曾襲侯截回布策,在俄定議,免得一番糾纏。人為其難,己為其易,都是好良心。

  曾襲侯接電後,忙往俄外部商議,令其追回布策。俄署外部尚書熱梅尼,遇事圓融,允將布策追回。辯論了好幾日,布策不從,險些兒雙方決裂。左宗棠卻要舁櫬以行,與俄國決一死戰。俄國聞到此信,卻也有些膽怯。俄皇自黑海還都,諭令外部略從退讓,另派大臣吉爾斯,與曾襲侯妥商。吉爾斯貌似和平,胸中頗有成竹,雖允讓數端,大旨仍不肯放鬆。虧得皇天有眼,看曾襲侯一片苦心,要成全他一生的令名。偌大的俄國皇帝被虛無党刺傷,竟爾長逝,俄國幾釀成內亂。到了新皇嗣統,國事暫定,曾襲侯乘機續議,方才有些眉目,將崇厚所定之前約,改換了好幾條:伊犁南境悉還中國;西北界務,不據崇厚所定之界;俄國領事僅在吐魯番添設一員;天山南北路互市,改均不納稅為暫不納稅;餘如行輪勘界等件,亦各有變更。議定奏聞,盈廷大悅。醜語。

  電發諭旨,有該大臣握要力爭,顧全大體,深為不負委任,即著照此定約、畫押等語。曾襲侯依旨奉行。易玉帛為冠裳,化疆場為壇坫,依舊是承平歲月,浩蕩乾坤。

  到了光緒十年,改新疆為行省。二十二省中,又增了一省。臣下歌功頌德,都說是兩宮太后的洪福。只曾襲侯思深慮遠,于簽約時申奏清廷,大要謂:俄為強國,今遺一介使,馳一紙書,取已成條約,多半更改,將來看作尋常,以為中西交涉,無難了事,後必有承敝的一日。臣意為兵端將開複息,有關氣數,氣數不可預知;條約已定複更,應視邦交,邦交不可常恃。所以臣到俄以來,將辦事艱難情狀,先後直陳,不敢稍隱。此後應請旨密飭海疆暨邊界諸臣,慎重交際等語。朝野歎為至論。確是名言,中國能奉為箴銘,何至一敗塗地。

  無如中國的人情,多是虎頭蛇尾,臨急時似乎要立刻整頓,到了事後,仍然因循玩忽,毫不見一點精神。外人謂我國人熱心,只有五分鐘,乃是的確公評。我國人聽著!

  話休敘煩。且說西域交涉,正要蕆事,京內外臣民,都額手相慶,不料宮中頒降諭旨,竟將步軍統領榮祿革職,驅逐回籍。廷臣大半驚疑,統說榮祿是西太后幸臣,從前由熱河扈蹕回京,全仗他保護慈躬,途中得以無事;至穆宗駕崩,入宮定策,他亦與聞,應上文。

  如何今日遭此重譴?後來細細探問,方知他事涉穢褻,觸怒西太后,因有此不測的罪名。原來榮祿得寵以後,兼管內務,得隨時出入宮廷。宮中所有妃嬪,統是青年守孀,春宵寂寂,良夜迢迢,未免有些耐不住的情況。這榮統領器宇深沉,英姿颯爽,在宮中往來,又是一團和氣,日久面熟,不顧嫌疑,遂有些不尷不尬的蜚議,傳到西太后耳中。西太后親自調査,果見榮祿與某妃有送寒偷暖的事情,不由的心中大怒,立命將他攆出。榮祿去後,西太后失一臂助,又不免日後思念,只因他犯罪太重,不好驟行起複,以致榮祿沉淪原籍落魄了六七年。大約先交桃花運,繼交墓庫運。

  是年祭文宗陵,兩宮太后都親去拜奠。東太后以文宗曾有元妃,虛左以處,自己列於右次,令西太后隨立下首。西太后拂然不樂,東太后見她色變,便道禮應如此。旁人還驚愕不解,究竟西太后心性聰明,料知東太后意見,無非因文宗在日,與東太后尚有後妃之別,所以不容並列,當下忍著氣,耐著性,不與爭論,匆匆祭畢,即行還宮。後來越想越恨。還有這個刁鑽陰狡的李蓮英,從旁媒孽,離間兩宮,反說榮祿被譴,也是由東太后設法陷害,陰折西太后的右臂。蓮英想自居左臂矣。

  西太后怒上加怒,複憶起小安子一案,統由東太后主持。新舊生嫌,百感交集,遂與李蓮英定計,要報仇雪恨了。俗語說得好,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好好一位賢太后,要收拾在她手中哩!俗語有雲:

  畫虎畫龍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畢竟東太后後來如何,看小子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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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敘吳可讀屍諫,及曾紀澤改約事,似與西太后無關,實則皆自西太后致之。西太后不立光緒帝,則承穆宗後者,必為穆宗之猶子,繼嗣即繼統,何容擬議!吳侍禦自不必輕生矣。至若曾襲侯之赴俄改約,實由崇厚辱命所致。當時國家政令,多由西太后主張,遣使時,早為審慎,則後來之種種手續亦可無庸,吾故曰:此皆西太后致之也。世有以吾言為周內者,諸尋繹本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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