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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招寇侮驚馳御駕 脅禪位激動義師(2)


  語未畢,中軍統制吳湛從內開門,引傅等進來。但聽得一片嘩聲,統說是要見駕。知杭州康永之,見事起急迫,無法攔阻,只好請高宗禦樓慰諭。高宗不得已登樓,傅等望見黃蓋,還是山呼下拜。高宗憑欄問故,【想此時尚在抖著。】傅厲聲道:「陛下信任中官,賞罰不公,軍士有功,不聞加賞,內侍所主,盡可得官。黃潛善、汪伯彥誤國至此,尚未遠竄,王淵遇賊不戰,首先渡江,結交康履,乃除樞密,臣自陛下即位以來,功多賞薄,共抱不平,現已將王淵斬首,在宮外的中官,亦多誅訖,惟康履等猶在君側,乞縛付臣等,將他正法,聊謝三軍。」【跡雖跋扈,語卻爽快。】

  高宗亟語道:「潛善、伯彥已經罷斥,康履等即當重譴,卿等可還營聽命!」

  傅又道:「天下生靈無罪,乃害得肝腦塗地,這統由中官擅權的緣故。若不斬康履等人,臣等決不還營。」

  高宗沈吟不決,過了片時,傅等噪聲愈盛,沒奈何命湛執履,縛送樓下。傅手起刀落,將履砍成兩段,臠屍梟首,並懸闕門。高宗仍命他還營,傅等尚是不依,且進言道:「陛下不當即大位,試思淵聖皇帝歸來,將若何處置?」

  高宗被他一詰,自覺無詞可對,只得命朱勝非縋至樓下,委曲曉諭。並授傅為承宣禦營使都統制,劉正彥為副。傅乃請隆祐太后聽政,及遣人赴金議和。高宗准如所請,即下詔請隆祐太后垂簾。傅等聞詔,又複變卦,仍抗議道:「皇太子何妨嗣立,況道君皇帝,已有故事。」【得步進步,乃成叛賊。】

  勝非複縋城而上,還白高宗。

  高宗囁嚅道:「朕當退避,但須得太後手詔,方可舉行。」

  乃遣門下侍郎顏岐入內,請太后禦樓。太后已至,高宗起立楹側,從官請高宗還坐,高宗不禁嗚咽道:「恐朕已無坐處了。」【誰叫你信用匪人。】

  太后見危急萬分,乃棄肩輿下樓,出門面諭道:「自道君皇帝誤信奸臣,致釀大禍,並非關今上皇帝事。況今上初無失德,不過為汪、黃兩人所誤,今已竄逐,統制寧有不知麼?」

  傅答道:「臣等必欲太后聽政,奉皇子為帝。」

  太后道:「目今強敵當前,我一婦人,抱三歲兒決事,如何號令天下?且轉召敵人輕侮,此事未便率行。」【恰是達理之言。】

  傅等仍固執不從,太后顧勝非道:「今日正須大臣果斷,相公何寂無一言?」【應該責備。】

  勝非遽退,還白高宗道:「傅等腹心中有一王鈞甫,適語臣雲:『二將忠心有餘,學識不足,』臣請陛下,靜圖將來,目下且權宜禪位。」

  高宗乃即提筆作詔,禪位皇子旉,請太后訓政。勝非奉詔出宣,傅等乃麾眾退去。

  皇子旉即日嗣位,太后垂簾決事,尊高宗為睿聖仁孝皇帝,以顯寧寺為睿聖宮,頒詔大赦,改元明受,加苗傅為武當軍節度使,劉正彥為武成軍節度使,分竄內侍藍珪、曾澤等於嶺南諸州。傅遣人追還,一律殺斃,且欲挾太后幼主等轉幸徽、越,賴勝非婉諭禍福,才得罷議。越二日改元,赦書已達平江,留守張浚,秘不宣佈。既而得苗傅等所傳檄文,乃召守臣湯東野,及提刑趙哲,共謀討逆,巧值張俊引所部八千人,至平江來會張浚,【兩張官名,音同字異,看官不要誤閱。】浚與語朝事,涕交下。俊答道:「現有旨,令俊赴秦鳳,只准率三百人,餘眾分屬他將,想此必系叛賊忌俊,偽傳此詔,故特來此,與公一決。」

  浚即道:「誠如君言,我等已擬興兵問罪了。」

  俊拜泣道:「這是目前要計,但亦須由公濟以權變,免致驚動乘輿。」

  浚一再點首,正商議間,忽由江寧傳到一函,由張浚啟閱,乃是呂頤浩來問消息。且言:「禪位一事,必有叛臣脅迫,應共圖入討」等語。這一書,適中張浚心坎,隨即作書答覆,約共起兵,並貽書劉光世,請他率師來會。嗣又恐傅等居中,或生他變,因特遣辯士馮幡,往說苗、劉不如反正。劉正彥乃令幡歸,約浚至杭面商。浚聞呂頤浩已誓師出發,且疏請復辟,遂也令張俊扼吳江上流,一面上復辟書,一面複告正彥,只托言張俊驟回,人情震懼,不可不少留泛地,撫慰俊軍。

  會韓世忠自鹽城出海道,將赴行在,既至常熟,為張俊所聞,大喜道:「世忠到來,事無不濟了。」

  當下轉達張浚,招致世忠。

  世忠得浚書,用酒酹地,慨然道:「吾誓不與二賊共戴天。」

  隨即馳赴平江,入見張浚,帶哭帶語道:「今日舉義,世忠願與張浚共當此任,請公無慮!」

  浚亦淚下道:「得兩君力任艱難,自可無他患了。」

  遂大犒張俊、韓世忠兩軍,曉以大義,眾皆感憤。

  世忠因辭別張浚,率兵赴闕,浚戒世忠道:「投鼠忌器,此行不可過急,急轉生變,宜趨秀州據糧道,靜俟各軍到齊,方可偕行。」

  世忠受命而去。

  到了秀州,稱疾不行,暗中恰大修戰具,苗傅等聞世忠南來,頗懷疑懼,欲拘他妻子為質。朱勝非忙語傅道:「世忠逗留秀州,還是首鼠兩端,若拘他妻孥,轉恐激成變釁,為今日計,不如令他妻子出迎世忠,好言慰撫,世忠能為公用,平江諸人,都無能為了。」【欺之以方,易令叛賊中計。】

  傅喜道:「相公所言甚是。」

  當即入白太后,封世忠妻梁氏為安國夫人,令往迓世忠。

  看官道梁氏為何等人物?就是那巾幗英雄,著名南宋的梁紅玉。【標明奇女,應用特筆。】

  紅玉本京口娼家女,具有膽力,能挽弓注射,且通文墨,平素見少年子弟,類多白眼相待。自世忠在延安入伍,從軍南征方臘,還至京口,與紅玉相見,紅玉知非常人,殷勤款待。兩口兒語及戰技,差不多是文君逢司馬,紅拂遇藥師。【為紅玉幸,亦為世忠幸。】先是紅玉曾夢見黑虎,一同臥著,驚醒後,很自驚異。及既見世忠,覺與夢兆相應。且因世忠尚無妻室,當即以終身相托。

  世忠也喜得佳耦,竟與聯姻。伉儷相諧,自不消說。未幾生下一子,取名彥直。至高宗即位應天,召世忠為左軍統制,世忠乃挈著妻孥,入備宿衛。嗣複外出禦寇,留妻子居南京。高宗遷揚州,奔杭州,梁氏母子,當然隨帝南行。及受安國夫人的封誥,且命往迓世忠,梁氏巴不得有此一著,匆匆馳入宮中,謝過太后,即回家攜子,上馬疾驅出城,一日夜,趨至秀州,世忠大喜道:「天賜成功,令我妻子重聚,我更好安心討逆了。」

  未幾有詔促歸,年號列著明受二字。

  世忠怒道:「我知有建炎,不知有明受。」

  遂將來詔撕毀,並把來使斬訖。

  隨即通報張浚,指日進兵。

  張浚因遣書苗、劉,聲斥罪狀,傅等得書,且怒且懼,乃遣弟竬、翊及馬柔吉等,率重兵,扼臨平,並除張俊、韓世忠為節度使,獨謫張浚為黃州團練副使,安置郴州。浚等皆不受命,且草起討逆檄文,傳達遠邇,呂頤浩、劉光世亦相繼來會,遂以韓世忠為前軍,張俊為輔,劉光世為遊擊,自與呂頤浩總領中軍,浩浩蕩蕩,由平江啟行。途次接太後手詔,命睿聖皇帝處分兵馬重事,張浚同知樞密院事,李邴、鄭彀並同簽書樞密院事。各軍聞命,愈加踴躍,陸續南下。苗、劉聞報,均驚慌失措,朱勝非暗地竊笑道:「這兩凶真無能為。」【你也非真大有為。】

  苗、劉情急,只好與勝非熟商。勝非道:「為二公計,速自反正,否則各軍到來,同請復辟,公等將置身何地?」

  苗傅、劉正彥想了多時,委實沒法,不得已從勝非言,即召李邴、張守等,作百官奏章,及太后詔書,仍請睿聖皇帝複位。傅等且率百官朝睿聖宮,高宗漫言撫慰,苗、劉各用手加額道:「聖天子度量,原不可及呢。」

  越日,太后下詔還政,朱勝非等迎高宗還行宮,御前殿,朝見百官。太后尚垂簾內坐,有詔複建炎年號,以苗傅為淮西制置使,劉正彥為副,進張浚知樞密院事。又越四日,太後撤簾,詔令張浚、呂頤浩入朝。張、呂等已至秀州,聞知此信,免不得集眾會議,商酌善後事宜,再定行止。正是:

  復辟雖曾聞詔下,鋤奸非即罷兵時。

  究竟行止如何,且看下回續表。

  *==*==*

  汪、黃佞臣也,而高宗信之。苗、劉逆臣也,而高宗用之。信佞臣適以召外侮,用逆臣適以釀內變,即位未幾,而外侮猝乘,內變又起,當乘馬疾馳之日,登樓慰諭之時,呼吸存亡,間不容髮,高宗曾亦自悔否耶?夫汪、黃無莽、懿之智,劉、苗無操、裕之權。駕馭有方,則四子皆僕隸耳,寧能誤人家國,肇禍蕭牆哉?惟倚佞臣為左右手,而後直臣退,外侮得以乘之。置逆臣於肘腋間,而後忠臣疏,內變得而脅之。假使天已棄宋,則高宗不死於外寇,必死于內訌,東南半壁,蓋早已糜爛矣。觀于此而知高宗之不死,蓋猶有天倖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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