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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立幼主高後垂簾 拜首相溫公殉國(2)


  軾答道:「免役的害處,是掊斂民財,十室九空,斂從上聚,下必常患錢荒,這害已經驗過了。差役的害處,是百姓常受役官府,無暇農事,貪吏猾胥,且隨時征比,因緣為奸,豈不是異法同病麼?」

  光又道:「依君高見,應該如何?」

  軾複道:「法有相因,事乃易成。事能漸進,民乃不驚。從前三代時候,兵農合一,至秦始皇乃分作兩途,唐初又變府兵為長征卒,農出粟養兵,兵出力衛農,天下稱便。雖聖人複起,不能變易了。今免役法頗與此相類,公欲驟罷免役,改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複民兵,恐民情反多痛苦呢。」

  光終未以為然,只淡淡的答了數語,軾即辭出。越日,光至政事堂議政,軾複入白此事,光不覺作色。

  軾從容道:「昔韓魏公刺陝西義勇,公為諫官,再三勸阻,韓公不樂,公亦不顧。軾嘗聞公自述前情,難道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麼?」【以子之矛,刺子之盾,坡公可謂善言。】

  光始起謝道:「容待妥商。」

  範純仁亦語光道:「差役一事,不應速行,否則轉滋民病。愚意願公虛心受言,所有謀議,不必盡從己出。若事必專斷,恐奸人邪士,反得乘間迎合了。」

  光尚有難色,純仁道:「這是使人不得盡言呢。純仁若徒知媚公,不顧大局,何如當日少年時,迎合王安石,早圖富貴哩!」【語亦透澈。】

  光乃令役人悉用現數為額,衙門用坊場河渡錢,均用雇募。先是光決改差役,以五日為限,僚屬俱嫌太急促,獨知開封府蔡京如約,面複司馬光。光喜道:「使人人奉法如君,有何不可?」

  待京辭退後,光乃信為可行,擬堅持到底,其實蔡京是個大奸巨猾,專事揣摩迎合,初見蔡確得勢,就附蔡確,繼見司馬光入相,就附司馬光;這種反復小人,最足誤人國事。司馬光忠厚待人,哪裡曉得他暗中機巧呢?【為後文蔡京傾宋張本。】

  王安石宦居金陵,聞朝廷變法,毫不為意,及聞罷免役法,愕然失聲道:「竟一變至此麼?」

  良久複道:「此法終不可罷,君實輩亦太胡鬧了。」

  既而病死,太皇太后因他是先朝大臣,追贈太傅,後人稱他為王荊公。乃是元豐三年,曾封安石為荊國公,所以沿稱至今。【了王安石。】

  安石既死,餘黨依次貶謫,範子淵貶知陝州,韓縝罷知潁昌,李憲、王中正等,罰司宮觀。鄭綰、李定放居滁州,呂惠卿貶為光祿卿,分司南京,再貶為建寧軍節度副使,安置建州。相傳再貶呂惠卿草詔,系出蘇軾手筆,內有精警語數聯,傳誦一時。其文雲:

  呂惠卿以鬥筲之才,穿窬之智,諂事宰輔,同升廟堂,樂禍貪功,好兵喜殺;以聚斂為仁義,以法律為詩書,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即免役法。】均輸之政,自同商賈,手實之禍,下及雞豚,苟可蠹國害民,率皆攘臂稱首。先皇帝求賢如不及,從善若轉圜,始以帝堯之仁,姑試伯鯀,終焉孔子之聖,不信宰予。尚寬兩觀之誅,薄示三苗之竄。此諭!

  還有貶範子淵草制,亦由軾所擬,內稱「汝以有限之才,興必不可成之役,驅無辜之民,置之必死之地」四語,亦膾炙人口,稱為名言。新法党相繼罷黜,呂公著進任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韓維為門下侍郎。

  司馬光又上言:「文彥博宿德耆臣,應起為碩輔。」太皇太后擬用為三省長官,言官以為不可,乃命平章軍國重事。六日一朝,一月兩赴經筵,班宰相上,恩禮從優。彥博此時,年已八十有一了。【老成俱老,宋祚安得不老?】

  光又與呂公著,交章薦程顥弟頤,遂有旨召為秘書郎。及頤入對,改授崇政殿說書,且命修定學制。於是詔舉經明行修的士子,及立十科舉士法:

  (一)行義純固,可作師表。
  (二)節操方正,可備獻納。
  (三)智勇過人,可備將相。
  (四)公正聰明,可備監司。
  (五)經術精通,可備講讀。
  (六)學問該博,可備顧問。
  (七)文章典麗,可備著述。
  (八)善聽獄訟,盡公得實。
  (九)善治財賦,公私俱便。
  (十)練習法令,能斷清讞。

  ——這十科條例,統由司馬光擬定,請旨頒令。

  光見言聽計從,越覺激發忠忱,誓死報國,無論大小政務,必親自裁決,不舍晝夜,海內亦喁喁望治。就是遼、夏使至,俱必問光起居,且嚴敕邊吏道:「中國已相司馬公了,勿輕生事,致開邊釁呢!」【國有賢相,不戰屈人。】

  無如天不佑宋,梁棟濅頹。光因政體過勞,日益清瘦,同僚舉諸葛亮食少事煩,作為勸戒,光慨然道:「死生有命,一息尚存,怎敢少懈呢!」

  嗣是光老病癒甚,竟致不起。彌留時尚囈語不絕,細聽所談,皆關係國家事。及卒,年六十八。

  光生平孝友忠信,恭儉正直,居處有法,動作有禮。在洛時,每往夏縣展墓,必至兄室。兄名旦,年將八十,光奉若嚴父,愛若嬰兒,自少至老,未嘗妄語。嘗謂吾無過人處,惟一生作事,無不可對人言。陝、洛間聞風起敬,居民相勸為善,稍有過惡,便私自疑懼道:「君實得無聞知否?」既歿,遠近舉哀,如喪考妣。【略述行誼,為後人作一榜樣。】

  太皇太后亦為之慟哭,與哲宗親臨光喪,贈太師溫國公。詔戶部侍郎趙瞻、內侍省押班馮宗道,護喪歸陝州夏縣原籍。予諡文正,賜碑曰忠清粹德,都人罷市往奠。嶺南封州父老,亦相率具祭,到了歸喪以後,都下及四方人民,尚畫像以祀,飲食必祝,這可見遺德及民,無遠勿屆呢。小子有詩詠道:

  到底安邦恃老成,甫經借手即清平。
  如何天不延公壽?坐使良材一旦傾。

  光歿後,當然是呂公著繼任,欲知後事如何,且至下回續表。

  *==*==*

  本回敘高後垂簾,及溫公入相,才一改制,即見朝政清明,人民稱頌。可知前時王、呂、蔡、章等之所為,實是拂民之性,強行己意,百姓苦倒懸久矣。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此所以一經著手,不啻來蘇,宜乎海內歸心,謳歌不已也。但司馬光為一代正人,猶失之于蔡京,小人獻諛,曲盡其巧。厥後力詆司馬光者,即京為之首,且熙豐邪党,未聞誅殛,以致死灰復燃。人謂高後與溫公,嫉惡太嚴,吾謂其猶失之寬。後與公已年老矣,為善後計,甯尚可姑息為乎?讀此回猶令人不能無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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