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道格拉斯·亞當斯 > 宇宙盡頭的餐館 | 上頁 下頁
三五


  又是好一陣沉默。

  「別假裝你真的關心我,行不行?」馬文最後答道,「我很清楚,我只是一個僕役機器人。」

  「好的,好的,」贊法德說,「可你在哪兒呢?」

  「『馬文,反轉主噴射引擎,』大家這麼吩咐我,『馬文,打開三號氣閘。馬文,能幫我把那張紙撿起來嗎?』能把那張紙撿起來嗎!我算什麼東西啊?大腦有一顆行星那麼大,他們卻叫我……」

  「好了,好了,」贊法德幾乎沒有表露出任何憐憫心。

  「但我已經非常習慣於被羞辱了,」馬文嘀咕道,「只要你願意,我甚至可以把腦袋插進一桶水裡。要我去把腦袋插進一桶水裡嗎?我已經準備好了水桶。等我一分鐘。」

  「呃,喂,馬文……」贊法德想阻止他,但為時已晚。電話中傳來可憐的金屬碰撞聲和汩汩溺水聲,聽來讓人哀憐。

  「他說什麼?」翠莉安問。

  「什麼也沒說,」贊法德說,「只是打電話讓咱們知道他在洗頭。」

  「好了,」馬文回到線路上,用略帶著咕嚕咕嚕的聲音說,「希望你滿意……」

  「好了,好了,」贊法德說,「求你了,告訴我們,你到底在哪兒?」

  「停車場,」馬文說。

  「停車場?」贊法德說,「你在停車場幹什麼?」

  「停車唄,否則還能在停車場幹什麼?」

  「好,別走開,我們馬上就來。」

  贊法德只用一個動作就完成了三件事: 一躍而起,扔下電話,在賬單上簽下「黑熱·德夏托」的名字。

  「走吧,弟兄們,」他說,「馬文在停車場,咱們下去找他。」

  「他在停車場幹什麼?」亞瑟問。

  「停車唄,否則呢?二貨。」

  「但宇宙盡頭怎麼辦?我們要錯過那個偉大時刻了。」

  「我見過了。狗屁不如,」贊法德說,「不過一場炸爆大而已。」

  「一場什麼?」

  「大爆炸反過來唄。快來,咱們找樂子去。」

  他們迂回穿行於桌椅之間,走向餐館的出口,沒幾個客人將視線投向他們。所有人都盯著天空中的恐怖景象。

  「有一個效應相當引人入勝,」麥克斯告訴大家,「位於天空的左上角,諸位仔細看的話,能找到哈斯特洛米爾星系被蒸發成紫外射線。今晚有哈斯特洛米爾來的客人嗎?」

  後面傳來一兩聲有些遲疑的歡呼聲。

  「好,」麥克斯樂呵呵地笑著說,「那現在就別惦記出門時有沒有關煤氣了。」

  主接待大廳幾乎空無一人,但福特還是迂回穿行於大廳中央。

  贊法德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領著他進了門廳側面的一個小亭子。

  「你要對他做什麼?」亞瑟問。

  「幫他清醒過來,」贊法德說著把一枚硬幣塞進投幣口。燈光閃爍,氣流旋轉。

  「嘿,」等了一小會兒,福特走出小亭子,「咱們這是去哪兒?」

  「停車場,走吧。」

  「為啥不走個人時間傳送門?」福特說,「可以讓咱們直接返回『黃金之心』號。」

  「的確,但我對那艘船已經沒興趣了。讓紮尼烏普拿去吧。我不想摻和他的遊戲。咱們去看看能找到什麼交通工具。」

  天狼星控制系統公司的垂直人體搬運系統載著他們鑽進餐館下的地層深處。他們很高興地發現電梯已被破壞,只顧帶著幾個人往下走,沒有試圖逗大家開心。電梯井到頭,電梯門打開,腐臭而冰冷的寒風撲面吹來。

  離開電梯,一堵長長的混凝土牆壁首先映入眼簾,上面有五十多扇門,向五十種主要生命形式提供衛生設施。除此之外,和停車場史上全銀河系所有的停車場一樣,這個停車場也籠罩著那種不耐煩的氣氛。

  拐個彎,他們發現自己走上了一條自動高架過道,過道所穿過的廣闊空間向著朦朧遠處無限延伸。

  空間被隔成一個個泊位,每個泊位都停著一艘太空船,飛船的主人正在樓上用餐,有些飛船很小,是大規模生產的實用型號;有些則是寬敞而閃亮的豪華飛船,是富豪的玩物。

  經過某些飛船的時候,贊法德的眼中閃出或許是或許不是貪婪的光芒——關於這一點,應當澄清如下: 確實是貪婪不假。

  「在那兒,」翠莉安說,「馬文,在那底下。」

  他們朝翠莉安指的方向望過去,能夠模糊看見一個小小的金屬人影在沒精打采地用一小塊抹布擦拭一艘巨大的銀色恒星巡洋艦的某個犄角旮旯。

  自動高架過道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條粗大的透明管道通往地面。贊法德走下過道,鑽進一條管道,輕飄飄地落了下去。其他人有樣學樣。日後回想此刻,亞瑟·鄧特會認為這是他在銀河旅行時最愉快的經歷。

  「喂,馬文,」贊法德大搖大擺地走向馬文,「喂,小夥子,見到你我們高興死了。」

  馬文轉過身,若是說一張死板的金屬面孔也有可能露出責備神情的話,那此刻馬文的臉上就正是這種表情。

  「不,你們才不高興呢,」他說,「從來就沒有誰見到我會高興。」

  「隨你便,」贊法德說著撇下他,轉而對附近的飛船送出脈脈秋波。福特隨他而去。

  只有翠莉安和亞瑟真的走到馬文面前。

  「不對,我們真的很高興,」翠莉安說著拍拍馬文,但馬文最最厭惡的就是這麼被人拍來拍去,「這麼多年,你一直留在這裡等我們。」

  「五千七百六十億零三千五百七十九年,」馬文說,「我數得很清楚。」

  「好了,我們來了,」翠莉安覺得——在馬文看來更是再正確不過了——這麼說有點兒傻乎乎的。

  「剛開始的一千萬年最難熬,」馬文說,「第二個一千萬年也同樣可怕。第三個一千萬年我還是徹底不喜歡。接下來更是每況愈下。」

  他停下來,時間長得足夠讓翠莉安和亞瑟覺得該說點兒什麼,等他們剛要開口,他又立刻打斷。

  「但讓你心情真正低落的是做這份工作時遇見的那些人,」他說,然後又停了下來。

  翠莉安清清喉嚨。

  「那是……」

  「最愉快的談話還是在四千多萬年前了,」馬文繼續道。

  又是一陣停頓。

  「噢,你……」

  「對方是一台咖啡機。」

  他等待著。

  「那可……」

  「你們根本不喜歡跟我說話,對不對?」馬文絕望地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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