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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第十三章 華盛的蛛網

  位於華盛的古人學院,校園最大的特色就是沉穩,而嚴肅是最恰當的形容詞。傍晚時分,實習生三五成群在中院的樹叢間漫步時,他們心中的確充滿莊重的情操——除了古人,其他人嚴禁進入此地。

  有些時候,會有穿著綠袍的資深古人越過草地,以慈祥的態度接受學生的致敬。

  教長偶爾也會親自現身,不過這種機會很少。

  但他平常出現的時候,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小跑步前進,幾乎汗流浹背,沒看到學生舉手向他敬禮,也未曾注意眾人緊盯著他的目光,以及相互間茫然的對望,還有一雙雙略微揚起的眉毛。

  他從專用入口沖進立法廳,接著開始拔腿飛奔,沿著空曠的坡道「砰砰砰」地跑下去。然後他用力敲著一扇門,裡面的人踢了一下開門鈕,教長立刻走了進去。

  教長秘書坐在小而樸素的辦公桌後面,幾乎沒有抬起頭來。他正彎著腰,專心傾聽一台袖珍的場屏蔽影像電話。他的目光偶爾會瞥向面前堆得很高的一疊紙,它們看來像是一些官方書信。

  教長重重一拳敲在辦公桌上。「這是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搞的?」

  教長秘書以冷淡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又將影像電話推到一旁。「向您問安,殿下。」

  「口是心非,毫無敬意!」教長不耐煩地回嘴道,「我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簡單一句話,我們的人逃脫了。」

  「你的意思是,那個被謝克特用突觸放大器改造過的人——那個外人——那個間諜——那個待在芝加郊區農場的……」

  若非教長秘書以一句淡然的「正是」打斷教長的話,真不知道焦急的教長還會冒出多少「那個」來。

  「為什麼沒人通知我?為什麼從來沒人通知我?」

  「當時有必要立即採取行動,而您正在忙別的事,因此我盡力為您代勞。」

  「是啊,當你希望自作主張的時候,總會發現我正在忙別的事。從現在起,我不再吃這一套,我再也不准有人僭越或代庖,我不……」

  「我們在浪費時間。」聽到這句普通音量的回答,教長才收起近乎咆哮的言辭。他咳嗽了一聲,無法確定下一句該說些什麼,最後終於溫和地說:「詳情究竟如何,玻契斯?」

  「幾乎沒什麼詳情。經過兩個月耐心的等待,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史瓦茲這個人突然離開——被我們跟蹤——然後跟丟了。」

  「怎麼會跟丟了?」

  「我們不確定,不過還有進一步的發展。我們的特務,納特,昨晚總共錯過了三次定期報告,他的代理人於是前往芝加的公路尋找,終於在清晨時分找到他。他躺在公路旁一條溝渠裡——死透了。」

  教長的臉色發青。「那個外人殺了他?」

  「想必如此,雖然我們無法百分之百肯定。除了死者臉上痛苦的表情,沒有任何明顯的暴力跡象。當然,我們將會驗屍。也有可能,他剛好在這麼不巧的時候死於中風。」

  「那是令人無法置信的巧合。」

  「我也這麼想,」這是個輕描淡寫的回答,「但假如是史瓦茲殺的,接下來的事件就難以解釋。您看,殿下,根據我們先前的分析,史瓦茲顯然會去芝加找謝克特,而納特的屍體,則是在瑪倫農場和芝加間的公路上發現的。因此三小時前,我們便向那個城市發出通緝令,現在那個人已經被捕。」

  「史瓦茲?」教長簡直不敢相信。

  「當然是他。」

  「你剛才為何不立刻說?」

  玻契斯聳了聳肩。「殿下,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我剛才說史瓦茲已在我們手中,是的,他很快、很容易就被抓到。可是在我看來,這個事實似乎跟納特的死沒啥關係。他怎麼會一方面聰明到能發覺納特——一名最能幹的特務——將他殺害,卻又笨到第二天早上便前往芝加,還公然進入一家工廠找工作,而且根本沒有化裝。」

  「他是那樣做的嗎?」

  「他正是那樣做的……因此,我認為有兩種可能會導致這種行動。一是他已將擁有的情報傳給了謝克特或艾伐丹,如今他自投羅網,只是為了分散我們的注意力;二是還有其他特務涉入這項行動,我們尚未查到那些人,而他正在試圖掩護他們。不論是哪一種情況,我們都絕不能掉以輕心。」

  「我不明白,」教長顯得一籌莫展,英俊的臉孔扭曲出焦慮的線條。「我覺得太深不可測。」

  玻契斯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不少輕蔑的成分。接著,他又主動提到另一件事。「四小時後,您跟貝爾·艾伐丹教授有個約會。」

  「有嗎?為什麼?我要跟他說些什麼?我不要見他。」

  「放輕鬆點,您必須見他,殿下。在我看來這似乎相當明顯,既然他虛構的考古活動眼看就要展開,他一定得請求您批准他進入禁地進行研究,這樣才能演完這齣戲。恩尼亞斯曾警告我們他會這麼做,而恩尼亞斯一定知道這出鬧劇的所有細節。我想在這件事情上,您大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跟他來個裝瘋賣傻。」

  教長低下頭來。「好,我會試試看。」

  貝爾·艾伐丹抵達的時間恰到好處,還可以悠閒地四下觀賞一番。銀河各處的建築極品他都十分熟悉,因此在他眼中看來,古人學院只能算是死氣沉沉的鋼骨花崗岩,刻意表現出一種古樸的風格。而以考古學家的眼光看來,它的幽暗氣氛則象徵著近乎野蠻的嚴肅,若是情願過著陰鬱而接近野蠻的生活,住在這裡再恰當不過。至於它極為原始的風味,則代表著對遙遠過去的回顧。

  然後,艾伐丹的思緒再度滑到別處。過去這兩個月,他在西半球各洲從事的旅行,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愉快。第一天的遭遇就破壞了他的興致,他不禁又想到在芝加的那一天。

  他立刻生起悶氣來,氣自己不該又想到那件事。她只不過是個粗野且過分無禮的普通地球女子,他為什麼要感到愧疚?然而……

  她後來發現他自己也是外人,跟那個侮辱她的軍官一樣(為了教訓那軍官的傲慢與野蠻,他還扭斷軍官的手臂),她一定感到極為震驚,他體諒過這一點嗎?畢竟,他怎麼知道她曾受到過外人多少欺侮?然後她竟發現,他自己也是他們的一員,在那種情況下,她受到的打擊絕對不輕。

  如果他當初更耐心一點……他為何那麼殘忍地轉身就走?他甚至不記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做寶拉什麼的。真奇怪!通常他的記性沒有那麼差,是不是潛意識有意要讓自己忘掉?

  嗯,這倒說得通。忘了吧!反正有什麼值得牢記的呢?一個地球女子,一個普通的地球女子。

  她是一家醫院的護士,他應該有辦法找到那家醫院。他與她在黑夜中分手的時候,那棟建築看來只是個模糊的黑影,可是一定在那家自助餐館附近。

  他掐住這個念頭,用力將它捏成一千個碎片。難道他瘋了嗎?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她是一名地球女子,長得又甜又漂亮,帶著幾分誘惑……

  一名地球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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