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西莫夫 > 蒼穹微石 | 上頁 下頁
三二


  他漸漸明白了一件事,每當亞賓、洛雅或格魯來到附近百英尺之內,自己總會立刻察覺——有時甚至沒有任何察覺的理由,甚至各種跡象都要他做出相反的預測。將這種現象視為理所當然是很困難的事,但它漸漸變得似乎相當自然。

  他開始進行一些實驗,發現自己能知道他們每個人的確切位置,隨時都能知道。他可以分辨出他們三人,因為心靈接觸因人而異。不過,他從來沒膽量跟其他人提起。

  有時他會暗自嘀咕,很想知道自己朝閃亮的地平線走去時,感到的第一個心靈接觸究竟是誰的?那既不屬￿亞賓或洛雅,也不是格魯的。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後來,那的確有了關係。某天傍晚,當他將牛牽回去的時候,竟然再度遇到那個「接觸」,正是原先那一個。於是他去找亞賓,問道:「南山後面那片林子,究竟有些什麼東西,亞賓?」

  「什麼都沒有,」亞賓板著臉答道,「那是教長地產。」

  「那又是什麼?」

  亞賓似乎被惹惱了。「對你無關緊要,不是嗎?大家都管它叫教長地產,因為它是地球教長的財產。」

  「為何不耕種呢?」

  「它不是做那種用途的。」亞賓的聲音透著幾分震驚,「在古老的日子裡,它曾經是個偉大的中心。現在它仍舊非常神聖,普通人絕對不可侵擾。聽好,史瓦茲,假如你想安全地待在這裡,就把好奇心收起來,專心自己的工作。」

  「可是如果它那麼神聖,就不可能有人住在那裡嘍?」

  「正是這樣,你說對了。」

  「你確定嗎?」

  「我確定……你絕不能闖進去,否則你會完蛋。」

  「我不會的。」

  史瓦茲走開了,心中仍是一團疑惑,而且有種說不出的不安。那個心靈接觸就是來自那片林地,它的力量相當強。現在,它更加入了一些別的感覺,成了一個不友善的接觸,一個具威脅性的接觸。

  為什麼?為什麼?

  他仍不敢說出來。他們不會相信他的,萬一他說了,必定會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這點他也知道,其實,他知道得太多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變得較為年輕。不過,這主要不是指生理方面。雖然他的小腹縮了,肩膀寬了,肌肉變得更結實、更有彈性,消化機能也變得更好——這些都是他從事戶外工作的結果。不過他察覺到的,主要還是另外一種變化,那就是他的思考方式有了改變。

  老年人容易忘記自己年輕時是怎麼想的,他們忘了當初迅捷的心靈活動、大膽的年輕直覺,以及敏捷且充滿朝氣的洞察力。他們會變得習慣於更沉重的思考模式,但由於經驗的累積足以彌補這方面的退化,老年人還是認為自己比年輕人聰明。

  然而對史瓦茲而言,改變的並不是經驗,令他感到雀躍不已的,是他發現自己能在瞬間瞭解各種事物。他從原本必須根據亞賓的說明行事,逐漸進步到預測他會說些什麼,甚至還能搶先完成。因此,讓他覺得自己年輕的原因十分微妙,絕非肉體上的強健所能解釋。

  整整過了兩個月,他才終於恍然大悟。當時,他正在涼亭中與格魯下西洋棋。

  不知是什麼原因,除了棋子的名稱,西洋棋完全沒有變化,與他記憶中一模一樣,這對他始終是一種安慰。至少,在這一方面,可憐的記憶沒有捉弄他。

  格魯曾經告訴他許多新式棋戲,例如「四人西洋棋」:每個人擁有一個棋盤,四個棋盤再拼成一個正方形,中間的空隙補上第五個棋盤,當做公用的「真空地帶」。此外還有「三維西洋棋」:將八個透明棋盤疊成塔狀,原先在平面上行走的棋子,現在可以做三維的運動。棋子的數目則是原來的兩倍,必須將對方的兩個國王同時將軍才算贏棋。

  此外,甚至還有些普及的新式規則。例如擲骰子來決定棋子最初的位置,或是在某些棋格上,定出一些對棋子有利或有害的條件,或是引進幾個具有奇特功能的新棋子。

  不過,西洋棋本身——原始的西洋棋——仍舊沒有任何變化。

  史瓦茲與格魯的西洋棋大賽,現在已經下完五十盤。

  剛開始的時候,史瓦茲對棋藝僅有粗淺的認識,所以最初數盤連連敗北。不過情勢慢慢有了轉變,他輸棋的次數逐漸減少。格魯的動作則越來越緩慢,越來越謹慎,在兩步棋之間拼命吸著煙斗,令煙絲燒得通紅。最後,他終於難挽頹勢,變成個常敗將軍,於是牢騷也多了起來。

  格魯下的是白子,現在,他的卒子來到「國王四」的位置。

  「下棋吧。」他以酸酸的口氣催促對方,他的牙齒使勁咬著煙斗,眼睛已經緊盯著棋盤。

  史瓦茲坐在漸濃的暮色中,不禁歎了一口氣。棋戲實在變得很沒意思,因為他將格魯的心思摸得越來越清楚,甚至猜得出他下一步要怎麼走,就像格魯的頭顱開了一扇朦朧的天窗。他幾乎能憑直覺知道該如何下棋,這一點,與他的其他問題其實同出一源。

  他們使用的是「夜間棋盤」,在黑暗中,這種棋盤會發出藍橙相間的光芒。在陽光下看來是紅色黏土捏成的棋子,晚間便會發生奇異的變化。半數棋子會沐浴在乳白色光芒中,看來好像冰冷明亮的瓷器,另一半則會閃耀著紅色的微光。

  開始的幾步棋下得很快。史瓦茲的「王前」卒子向前挺進,正面阻擋敵方的進攻。格魯將「王側」騎士移往「主教三」的位置,史瓦茲則將「後側」騎士移到「主教三」招架。然後,白主教跳到「後側騎士五」,史瓦茲的「後側堡前」卒子向前滑出一格,把那個主教逼回「城堡四」。接著,他又將另一個騎士移往「主教三」。

  那些閃亮的棋子在棋盤上橫衝直撞,好像自己擁有奇異的意志,因為操縱它們的手早已隱沒在黑暗中。

  史瓦茲感到十分心虛,他準備問的問題,可能會暴露出他精神失常,但他無論如何要弄明白。他突然說:「我在哪裡?」

  格魯正慎重地將他的「後側」騎士移往「主教三」,他抬起頭來說:「什麼?」

  史瓦茲不知道「國家」或「邦」該怎麼講,於是他問:「這裡是什麼世界?」他一面說,一面將他的主教移往「國王二」。

  格魯簡單地答了一句:「地球。」說完,他便以誇張的動作進行「入堡」,先是高大的國王向一側移動,再讓笨重的城堡從國王頭上掠過,然後放到國王的另一側。

  那是個完全無法令人滿意的答案。格魯說的那個名字,史瓦茲在心中翻譯成「地球」。但「地球」又是什麼?居住在任何行星上的居民,都會將他們自己的世界稱為「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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