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西莫夫 > 蒼穹微石 | 上頁 下頁
一三


  「不!」亞賓叫道,然後又用較溫和的口氣說:「我不要任何能確認身份的檢查。」

  「那樣做對我們有幫助。你懂嗎,假如我們能知道他的年齡,那就會更安全。」謝克特說。

  「他五十歲。」亞賓立刻回答。

  物理學家聳了聳肩,這並不重要,於是他再度審視沉睡中的實驗對象。剛才被帶進來的時候,他顯得很沮喪,完全封閉自己,對一切漠不關心,至少看來絕對如此。即使那些安眠藥丸,也沒有引起他的疑心。當藥丸遞到他面前時,他迅速露出個神經質的笑容,便一口吞了下去。

  技術員正將最後一組機件推進來,這些機件看來相當粗陋,但湊在一起就成了一台突觸放大器。按下某個按鈕後,手術室的偏光玻璃窗便開始進行分子重排,一下子全部變成不透明,唯一的光線只有病人頭上耀眼的冷光。病人已被移到手術臺上,借著數十萬瓦功率的反磁力場,他整個身子懸浮在手術臺上方兩英寸。

  亞賓仍坐在黑暗的角落,他什麼也看不懂,卻偏偏認定只要他在場,就能阻止任何不利的行為。雖然他也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阻止。

  物理學家對他視若無睹,只是細心地將電極接到病人的頭顱。那是個冗長的過程,首先要利用烏斯特氏技術,仔細研究顱骨結構,將蜿蜒曲折、嚴絲合縫的裂隙全弄清楚。謝克特繃著臉暗自笑了笑——要定量測定一個人的年齡,顱骨裂隙雖不是無可取代的途徑,但對這個手術而言,它已足夠精確,這個人的年齡絕對不止五十。

  過了一會兒,他就笑不出來了,反而皺起了眉頭。裂隙結構有點不對勁,它們似乎很奇怪,不太……

  一時之間,他已經可以發誓,這個顱骨結構相當原始,表現出一種返祖現象。可是嘛……嗯,此人的智力本就異常,又有何不可呢?

  他突然驚叫道:「啊,我沒注意到!這個人的臉上有毛髮!」他轉向亞賓,「他一向都有鬍鬚嗎?」

  「鬍鬚?」

  「就是他臉上的毛髮!過來這裡!你沒看到嗎?」

  「有的,先生。」亞賓迅速搜尋記憶,當天上午他的確注意到了,後來卻忘得一乾二淨。「他生來就是那樣,」接著,他又有所保留地補充一句,「我這麼想。」

  「好吧,我們把它除去。你不想讓他像個野獸般到處招搖吧,是嗎?」

  「不想,先生。」

  技術員立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將脫毛軟膏塗在史瓦茲臉上,那些鬍鬚隨即盡數脫落。

  技術員說:「他胸部也生有毛髮,謝克特博士。」

  「銀河啊,」謝克特說,「讓我看看!啊,這個人簡直是一張活地毯!沒關係,別管它,穿上襯衣就看不見了。我要開始安插電極,讓我們在這裡、這裡和這裡各插一根。」細如毛髮的白金電極紮了進去,「這裡和這裡也要。」

  共有十幾根電極穿過皮膚刺入裂隙,透過緊密的裂隙,電極能感受到腦細胞間微電流的細微回波。

  幾個人仔細盯著安培計,當連接電極的電線接上再拉開時,安培計的指針出現了纖細的跳躍動作。微型的針尖記錄器在繪圖紙上畫出不規則的波峰與波谷,最後的圖形就像許多細緻的蛛網。

  然後,那些圖形被放在發光的乳白色玻璃上,大家彎下腰來,圍在圖形旁邊竊竊私語。

  亞賓只聽到斷斷續續的語句:「……實在太規則了……看看這個五階峰值的高度……我想應加以分析……清楚得肉眼都能看出來……」

  接著,他們似乎花了很長的時間,著手調整突觸放大器。一面轉動許多旋鈕,一面盯著￿標調節器,然後緊緊夾住,並將讀數記錄下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檢查各種不同的電錶,每次都得重新做些調整。

  然後,謝克特對亞賓微微一笑,說道:「很快就會結束了。」

  巨大的機器向沉睡的病人推進,像個動作遲緩的饑餓怪獸。四條長電線懸垂在他手腳上方;一個黑色的墊子,看來像是硬橡膠製成的,仔細地墊在他的後頸,並用夾子固定在他的雙肩。最後,一對像是巨大鳥嘴的電極張開來,咬在他灰白圓胖的頭顱上,兩極各指著兩側太陽穴。

  謝克特的眼睛緊盯著精密計時器,開關則握在他手中。他的拇指突然動了一下,卻未發生任何可見的變化,就連被嚇得神經過敏的亞賓,也沒看出什麼究竟。時間仿佛又過了幾小時,實際上還不到三分鐘,謝克特的拇指再度動了動。

  助手連忙彎下腰來,檢視了一下仍在熟睡的史瓦茲,然後抬起頭來,得意揚揚地說:「他還活著。」

  不過這只是個開始,接下來好幾個小時,記錄報表逐漸堆積如山,大家幾乎都興奮得發狂。當皮下注射器將藥劑打進史瓦茲體內,他的眼皮開始眨動的時候,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謝克特後退幾步,臉色蒼白但神情愉快。他一面用手背輕拍額頭,一面說:「大功告成。」

  他又轉向亞賓,以堅決的口吻說:「他必須在這裡待上幾天,先生。」

  亞賓眼中立刻射出萬分驚慌的目光。「可是……可是……」

  「不,不,你必須信任我。」他極力說服亞賓,「他會很安全,我可以拿性命擔保,其實我已經把命賭進去了。將他留給我們,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人會看到他。假如你現在把他帶走,他也許就活不成,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如果他真死了,你還得向古人解釋屍體是打哪兒來的。」

  最後一句話發生了作用。亞賓吞了一口口水,然後說:「可是我問你,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接他?我才不要告訴你我的名字!」

  無論如何,他已經屈服了。謝克特說:「我沒有問你的名字。從今天算起,一個星期後,晚上十點鐘的時候,你再回到這裡來。我會在停車場門口等你,就是我們把你的雙輪車開進來的那道門。你必須相信我,老兄,你沒什麼好怕的。」

  亞賓駕車沖出芝加的時候,已是晚上八九點鐘光景。從那個陌生人敲門算起,已經整整過了二十四小時。在這段時間中,他一再觸犯俗例,可算是罪上加罪,今後他還能平安無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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