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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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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光明與黑暗平衡 等到鄺結束談話時,閃爍的星星已在明亮起來的天幕上黯然失色。我站在山脊上,搜尋著灌木陰影中的動靜。 「你記得我們是怎麼死的嗎?」鄺在身後問道。 我搖搖頭,但是隨後就記起了那些我總是以為是個夢的情景:在火光中閃閃發亮的長矛、石牆的碎屑。我又一次發現和感受到了那種揪心的畏懼。我能夠聽到馬匹噴鼻息的聲音,它們的蹄子不耐煩地在踢蹬的聲音宛如一根粗繩落到了我的肩上,然後圍著我的脖子摩挲。我艱難地吞咽著空氣,頸上的血管奮力地在奔流。有人在緊捏我的手——是鄺,但是我驚奇地發現她要年輕得多,而且一隻眼睛蒙著布。我正準備說別鬆手,這些話卻被猛地從我嘴裡推了出去,而我的人則高高地飛到了天空中。感到咯嚓一下之後,我的恐懼落回到了地面,而我的身體則繼續在空中疾飛。沒有絲毫的痛苦!得到解脫可真叫人愜意呵!然而我並沒有完全得到解脫,因為還有鄺,她仍然緊握著我的手。 她又一次捏了下我的手,「你還記得,是吧?」 「我想我們是被吊了起來,」我的嘴唇在早晨的冷冽中遲鈍地嚅動著。 鄺皺起眉頭,「吊起來了?呣,別那樣想。在那時,清軍士兵並不用吊殺。那太麻煩了,而且也沒有樹。」 我很奇怪地對我被告知是錯了感到失望,「那,它是怎麼發生的呢?」 她聳聳肩膀,「不知道,所以我要問你。」 「什麼呵!你不記得我們是怎麼死的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這一刻還站在這兒,下一刻醒來已在那兒,早就過去很長時間了,等到我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我老早死了。那就像我觸電後去醫院一樣,醒過來了後:嘿,我在哪兒呀?誰知道呢,上一生也許像閃電樣降臨,把你和我迅速地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鬼商人認為他也是這樣死的。啪!完了!只有兩隻腳留在了後面。」 我大笑起來,「屁話!我無法相信你告訴我的這整個故事,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結局?」 鄺眨巴著眼睛,「結局?你死了,那並不就結束了故事。那只是意味著故事沒有完……嘿,瞧!太陽幾乎都出來了。」她舒展了一下她的手臂和腿腳。「我們現在去找西蒙。帶上電筒,還有毯子。」她在前面開路,一副心中有數的樣子。我知道我們前往何處:一半許諾他會留在那兒的那個洞穴,我希望西蒙也會在那兒。 我們沿著鬆鬆垮垮的山路往前走去,小心謹慎地在試探過落腳處以後才放上全身的重量。我的臉頰在暖和起來時如用針在刺似的。最後我看到了那個該死的既應受到詛咒又讓人抱有希望的洞穴。我們將找到什麼呢?渾身顫抖但總算還活著的西蒙?或者是永遠在等待著班納小姐的一半?在我想著這些時,我在一堆會動的卵石上絆了一下,摔了一個屁股墩兒。 「小心!」鄺叫喊道。 「為什麼人們總是在一切都太遲了時才說小心呢?」我從地上站起來說。 「並不遲,下一次,也許你就不會摔倒了。來,抓著我的手。」 「我沒事。」我活動了一下腿腳,「瞧,骨頭沒有斷。」我們繼續攀登上去,鄺每隔幾秒鐘就回頭看看我。很快我就遇上了一個洞穴,我往裡面窺視著,搜尋著以前的生命的跡象——史前的或者是較近時期逝去的生命。「嘿,鄺,一半和從長鳴來的人變成了什麼?」 「我早就死了,」她用中文說,「所以我瞭解的也不確切。我所知道的都來自於我在這一生聽到的傳聞,所以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從別的村莊來的人老是添上一點他們自己的誇大之詞,讓那些謠言像屋頂的漏水一樣地在這山裡滲下去。到了地底下,大家的傳聞就融成了一個鬼的故事,再從那裡傳遍了長鳴受到詛咒的那個省份。」 「呵——什麼故事?」 「哦,等等,讓我喘口氣吧!」她坐在一塊平坦的礫石頂上,呼呼地喘著氣,「故事是這樣的:人們說當清軍來時,他們聽到有人在洞裡哭叫。『出來!』清兵命令說。沒有人出來——誰會出去呢?於是士兵們收集起幹樹枝和死了的灌木,再把它們放宣在那些洞穴的口子旁。當火點燃以後,洞穴裡的聲音開始變成了尖叫。突然間,那些洞穴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呻吟,然後吐出了一長溜黑色的蝙蝠。 天上滿是這種在飛舞的生物,其數量是如此之多,以至這溝壑上方仿佛是被一把撐開的雨傘遮黑了。它們扇起了火焰,隨之整條山谷都成了一片火海。那牌樓、那路脊——到處都被火牆圍了起來。有兩三個騎馬的士兵逃脫了,但是其餘的也未能倖免。一個星期以後,當另外的一支軍隊來到長鳴時,他們找不到一個人,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村子裡空無一人,鬼商大屋也是如此,連屍體也沒有。而在那條士兵們去的深壑,除了灰燼和數百個墳墓的石堆外也一無所有。」鄺站立起來,「讓我們繼續走吧。」她動身走去。 我趕緊追隨著她,「那些村民都死了?」 「也許死了,也許沒有死。一個月以後,當一個從金田來的旅遊者經過長鳴時,他發現村裡正處在繁忙的集市日中,充滿生氣,很多狗躺臥在街溝裡,村人們在爭吵,小孩子們則在他們母親的身後嬉戲,仿佛那兒的生活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沒有受到過任何的打攪。『嘿,』這個旅遊者對一個年長的村民說,『當士兵們開入長鳴時,發生了什麼事?』那個老年人皺起眉頭說:『什麼士兵?我不記得有軍隊來過這兒呵。』於是那個旅行者說:『那麼那幢大房子怎麼樣了?它被火熏黑了吧。』那村民說:『哦,那呀。上個月,那個鬼商人回來了,為我們舉辦了一次盛宴。一隻在爐子上燒烤的鬼雞飛到了屋頂,把屋簷給引著了。』等到那個旅遊者回金田時,人們從山頂到山腳夾道而立,所有的人都在說長鳴是個鬼村……什麼?為什麼你要笑?」 「我認為長鳴變成了一個說謊者的村莊了。他們讓人們認為他們是鬼,在以後的戰爭中就免得很麻煩地逃到山洞裡去了。」 鄺拍起了雙手,「真是個聰明姑娘。你是對的。大媽有一次給我講過一個故事,那是關於一個外來者詢問我們村子裡年輕人的故事。『嘿,你是個鬼嗎?』那個年輕人皺起眉頭,用他的手臂朝著一片未曾整修過石頭地說:『你倒給我說說看,一個鬼能夠種出這麼好的稻子來嗎?』那個外來者本該能意識到那個年輕人是在愚弄他的。一個真正的鬼不會去誇耀什麼稻穀,相反,他會撒謊說是桃子的!啊?」 鄺等待著我認可這種邏輯,「有道理。」我按照長鳴最好的傳統撒謊道。 她繼續說下去:「過了一段時間後,我覺得這個村子的人已經厭倦了大家都把他們看成是鬼了。沒有人想到長鳴來做生意,沒有人想讓他們的兒子或者女兒與長鳴的家庭結婚。所以他們後來告訴人們:『不,我們不是鬼。』當然不是。但是在兩條山梁過去的一個洞裡住著一位隱士,他可能是個鬼,或許是個長生不老者。他有著長長的頭髮和連成一片的鬍鬚。我沒有親眼看到過他,但是我聽說他只出現在黎明和黃昏時分,那時光明和黑暗交織成一片。他在那些墳墓中行走,尋找著一個死去的女人。由於不知道哪個墳墓是她的,他就照料著所有這些墳墓。」 「難道他們是在談論……一半?」我屏住了呼吸。 鄺點點頭,「也許這故事是在一半還活著、並且等待著班納小姐時開始傳開來的。但是當我六歲時——這是在我淹死後不久——我用我的陰眼看到了在墓群中的他。那時他可真是個鬼了。當時我在那同一條深谷裡揀乾枯枝葉作柴火,就在太陽下山時的那半個小時裡,我聽到有兩個男人在爭論。我在墳墓中逛了一陣後,發現他們在堆築石塊。『老人家,』我禮貌地說,『你們在幹什麼呵?』 「其中的一個禿頂脾氣非常壞,『屁話!』他說,『既然你有兩隻眼睛,就用你的眼睛。你以為我們在幹什麼?』那個長髮男人則很有禮貌,『看這兒,小姑娘,』他說著舉起一塊形狀像斧子刃的石頭,『在生和死之間,有一個人們可以在不可能中保持平衡的地方。我們就在搜尋著這個點。』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塊石頭安置在另一塊的頂上,但是它們全都滑落下來,砸在了那個禿頂老人的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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