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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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那個禿頂老人罵道,『你幾乎剁掉了我的腿。省省你的時間吧,那個正確的地方並不在你的手上,你這個傻瓜。要用你整個的身體和心靈去找它才行。』」 「那人是老魯吧?」 她粲然一笑,「死了都一百多年了,可還在罵個不休!我發現老魯和一半是陷在了這兒,無法到下一個世界去,因為他們有太多的未來遺恨。」 「可你怎麼會有未來的遺恨呢?那不會有任何意思。」 「沒有意思?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我做這件事,然後這件事才會發生。然後我才會有這樣的感受,所以我就不做了。你就卡在了某個地方了,像老魯一樣。他感到悔恨的是他使得牧師相信了是他殺了凱普和他的士兵。為了給自己一個教訓,他決定在下一生裡他要成為牧師的妻子。但是不管什麼時候想到自己的未來——他將不得不在每一個星期天聽著阿門牧師說這說那——他就會再次咒駡起來。當他的臭脾氣仍然臭得這樣不可開交時,他怎麼能去做一個牧師的妻子呢?那就是他留在這兒的原因。」 「那麼一半呢?」 「在他沒能找到班納小姐後,一半以為她已經死了,於是悲傷萬分;接著他又疑惑她是不是回去找凱普了,這想法使他更是悲痛欲絕。當一半死了以後,他飛到天堂去找班納小姐,因為她沒在那兒,所以他相信她是與凱普一起在地獄裡了。」 「他從未想到她是去了陰間嗎?」 「沒錯!那就是當你卡在了某地時所發生的事。好事你是記不住的,是吧?那麼壞事呢?記住很多。」 「那麼他仍然卡在那兒嗎?」 「哦,不不!我已把你的事講給他聽了。」 「講給他聽什麼?」 「你在哪兒,你什麼時候出生什麼的。他現在又一次在等待著你,就在這兒的什麼地方。」 「是西蒙?」 鄺臉上閃過一抹寬大的笑容,然後朝著一塊巨岩做了個手勢。在那塊岩石後面,有一個幾乎難以看出的狹窄開口。 「這就是那個有湖的洞穴?」 「就是那個。」 我把頭伸進去,叫喊道:「西蒙!西蒙!你在那兒嗎?你都好嗎?」 鄺抓住我的肩膀,輕輕地把我拉回來,「我進去找他,」她用英語說,「電筒在哪兒?」 我從日用包裡摸出電筒,推上開關,「見鬼,一定是整個晚上都開著,電用光了。」 「讓我看看,」她拿過電筒,電筒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看到了嗎?沒有用光。好了!」她擠進那個洞眼,我跟著擠了進去。 「不,利比—阿,你留在外面。」 「為什麼?」 「萬一……」 「萬一什麼?」 「只是為了萬一!別爭了。」她把我的手抓得那麼緊,以至讓我都感到疼了。「答應我,啊?」 「好吧,我答應你。」 她微笑起來,但緊接著,她蹙緊眉頭,臉上顯出痛苦的神情,眼淚從她那圓圓的臉頰上滾滾而下。 「鄺?怎麼啦?」 她再次捏緊我的手,哭著用英語說:「哦,利比—阿,我真高興我最後終於能報答你了。現在你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也讓我的心得到了寧靜。」她伸出雙臂抱住了我。 我的臉紅了,對於鄺這樣的感情流露,我總是感到不自在。「報答我——為什麼?好了,鄺,你什麼也不欠我。」 「是的,你是我的忠實朋友。」她抽噎著說,「為了我,你到陰間去,因為我告訴過你,是的是的,是我告訴你一半跟你到那兒去了。但是他沒去,他去了天堂,而你不在那兒……所以你看,因為我,你們互相失去了對方。那就是為什麼我初次見到西蒙的時候那樣高興的原因。接著我知道了,啊,終於知道了!——」 我往後退去,腦袋嗡嗡作響。「鄺,你碰到西蒙的那個晚上,你還記得與他的朋友艾爾薩談過話嗎?」 她用她的袖子拭了一下她的眼睛,「艾爾薩?……啊!對對,艾爾茜。我記得,是個好姑娘,波蘭猶太人,在午飯後淹死了。」 「她所說的,如西蒙應該忘了她——是你編造出來的吧?她是不是還說過別的什麼事?」 鄺皺起了眉頭,「忘掉她?她說過嗎?」 「你說她是這樣說的。」 「啊!我現在記起來了。不是『忘掉』,是原諒。她要他原諒她。她做了一些使他感到內疚的事。他認為她的死是他的過錯,她說不對,是她的過錯,沒有問題,不要著急,諸如此類的一些話。」 「但是她是不是告訴他要等著她?她就要回來了?」 「為什麼你在想這事?」 「因為我看到了她!我用那些你老是在談論的秘密感官看到了她。她正在求西蒙去看她,去瞭解她的感受。我看到——」 「嘖!嘖!」鄺把她的手擱到我的肩頭,「利比—阿,利比—阿!這不是秘密感官,這是你自己的懷疑惑覺,擔心感覺。這是胡說八道!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鬼魂在乞求西蒙:請聽我說、看著我、愛我……艾爾茜不會說那種話。兩世以前,你是她的女兒,為什麼她會要你過悲慘的生活呢?不會!她幫你……」 我聽著她的話,人都傻了。艾爾薩是我的母親?不管那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還是感到心情輕鬆,騰雲駕霧似的,那種沒有必要的怨恨重負消失了,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一堆垃圾似的恐懼和懷疑。 「所有這段時間裡你是不是都以為她在追逐你?呣呣,你追逐的其實是你自己!西蒙也知道這一點。」她吻了一下我的臉頰,「我現在去找他,讓他自己告訴你吧。」我觀看著她擠進了那個洞穴。 「鄺?」 她轉過身來,「哎!」 「答應我別迷路,你一定要回來。」 「好的,我答應!沒問題。」她彎下身軀進入了洞穴的裡層空間,「別著急。」她的聲音從深處迴響著反射回來,「我找到西蒙,馬上回來。你等著我……」她的聲音慢慢地低下去了。 我用那條太空毯子裡住我的肩膀,靠在那塊隱藏著洞穴入口的礫石上坐了下來。希望,那總是沒錯的。我掃視著天空,天仍然那樣灰濛濛的。是又要下雨了嗎?淒涼感和常識主宰了我的頭腦,心中只有這樣一個不幸的可能性。在傾聽鄺的故事時我是不是被催眠了?我是不是和她一樣地陷在了幻覺中?我怎能讓我的姐姐獨自一個人進入那個洞穴?我匆忙站立起來,把頭伸進入口處,「鄺!回來!」我爬進那個黑暗的口子嘴裡,「鄺!鄺!該死的,鄺,回答我呵!」我冒險往前爬去,腦袋碰到低矮的洞頂上,咒駡一通,然後又是一通抱怨。幾步路後,光線黯淡下來,再轉個彎後則消失了。那就像是有一床厚毯子被蒙在了我的眼睛上。我並不恐慌:我畢竟有半生是在暗房裡工作的。但是在這兒,我不知道那黑暗的邊界。那黑暗就像磁鐵似的在吸引我進去。我朝洞口退回去,可是卻已迷了路,沒有了方向感,不知道哪是進去,哪是出去,哪裡是上去,哪裡是下去。我叫喊著鄺,我的聲音變得粗啞起來,呼吸時則喘著大氣。難道所有的空氣也被吸出了這個洞穴? 「是奧利維亞嗎?」 我抑制住一聲叫喊。 「你好嗎?」 「哦上帝!西蒙!真的是你嗎?……」我開始抽泣起來,「你還活著?」 「如果我沒活著,我會和你說話嗎?」 我同時又哭又笑,「你永遠讓人猜不透。」 「來,伸出你的手來。」 我揮手在空中扇打著,直到我觸摸到肉體,觸摸到他的熟悉的雙手。他把我向他拉去,我伸出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膛上,摩挲著他的脊背,以使自己相信他是真實的。「上帝,西蒙,昨天發生的事——我是瘋了。後來,當你沒有回來——鄺有沒有告訴你我經歷了什麼?」 「沒有呵,我還沒有回去過呢。」 我僵住了,「哦上帝呵!」 「出什麼錯了?」 「鄺在哪兒?她難道沒有在你後面?」 「我不知道她在哪兒呵。」 「可是……她進來找你了。她進了這個洞!而我一直在叫她!哦上帝!這不該發生的。她答應我不會迷路的,她答應我回來的……」當西蒙領著我出洞時,我一直不停地嘮叨著。 我們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開口處。光線是那樣的強烈,我幾乎都睜不開眼來。我盲目地輕拍著西蒙的臉,頗有些期望當我再次能看到這個世界時,他將是一半,而我則會穿著一件血跡斑斑的黃色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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