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七四


  他把我摟在身邊,「聽我說,我們已經快到山頂了,我們只上去看一下,然後就回來。如果碰到什麼人,我們道歉後就離開。當然,如果你覺得緊張,噢,我是說擔心的話……」

  「別說了,」我推開他說,「你先走,我會趕上來的。」

  他聳聳肩,隨後大步向上攀去,我站在那兒,為自己的言不由衷而煩躁,但西蒙不理解我的想法更讓我氣悶。我實在不想發號施令似地說什麼,弄得我如同一個潑婦而他卻是個逆來順受的紳士。

  當我到達山頂時,他已經在第二個牌樓那兒了,它和第一個牌樓幾乎如出一轍,只是更顯得破舊,也許是已經有些傾斜。一些牆面上已出現破損,但看上去這些地方不像是歲月浸蝕的,卻更像是被突如其來的炮火造成的。

  「奧利維亞,」西蒙在那邊叫道,「過來看,真是不可思議。」

  我加快腳步,走上牌樓往下一看,那景色幾乎令我驚異和暈眩,就像我在夢中見過的神話境界。這和我們剛才經過的陽光普照、平坦的谷地不同,它幽深狹窄,是被強烈的地殼運動造成的深峽谷,到處起伏不平,下面的沼澤像一塊破損的地毯,光與影在上面形成了各種各樣的圖案,在永恆的幽暗中變幻著不同的色彩。

  西蒙的眼睛因激動而炯炯放光:「不覺得很美嗎?」

  周圍都是土包和岩石,大約都有一人來高。看上去像是墓碑,錐形堆,亦或是一支變成化石的軍隊;或者也許是羅得那變成鹽柱的妻子①的中國式版本,人類弱點的柱標、那些敢於進入禁區並膽敢回頭一望者的化石遺存物。

  【①據《聖經·舊約》,羅得是亞伯拉罕的侄子,所多瑪被毀滅時,他得到天使的救援而倖免。出逃時,神告訴他不可回頭看,但是他的妻子不聽,回頭一看,結果變成了一根鹽柱。】

  西蒙指著下麵說:「你看那些山洞,至少有幾百個。」

  從深谷的底部到峰頂,城牆下麵佈滿了裂縫和洞穴。它們就像是巨大的史前殯儀館中的櫃架和貯物箱。

  「真是不可思議!」西蒙激動地說,我知道他又想到了鄺說的洞。他試著走上去,這只是羊腸小徑,比上山的路陡得多,有時必須攀爬而行。

  「西蒙,我累了,腳也發痛。」

  他回頭說:「你就等在那兒,我下去轉個五分鐘,然後一起回去,好嗎?」

  「不能超過五分鐘,而且不許到洞穴裡去。」我話音未落,他已經下去了。是什麼使他對危險這麼健忘?也許這就是男女之間的生理差異:女人的大腦用得更多,功能也更進化,更關心的是感情。人性、憂愁。而男人的大腦卻更為原始,他們喜歡冒險、而且若無其事。我討厭西蒙這種態度,但我也承認,這是有魅力的,他那種男孩子的不屑和信手拈來的幽默。我想我心目中的性感男人是這樣的:他們既攀登過喜馬拉雅山,也穿越過鱷魚出沒的熱帶叢林中的河流。我並不是說他們勇敢,而是說他們魯莽,不顧後果,瘋狂而不可靠。

  我看了看手錶,五分鐘已經過去了。接著是十分鐘,十五分、二十分。西蒙到哪兒去了?我最後看到他時,他正在向那片圓錐石群前進。他走進一叢灌木,然後就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突然有一滴雨水滴到了我臉上,接著又是一滴,片刻功夫,大雨已傾盆而下。「西蒙!西蒙!」我高聲叫著,渴望能聽到山谷的回聲,但我的聲音即刻就消逝了,在暴雨中它顯得無聲無息。我跑到了牌樓下,雨下得又大又猛,在眼前形成了一簾水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從岩石中傳出的金屬和礦石的氣息。山色暗了下來,不時有閃光。雨水沿著山體形成溪流,一些鬆動的石塊被溪水沖下山去。驟發的洪水,這就是驟發的洪水嗎?我詛咒西蒙讓我為他擔心,但與此同時,我的擔心已經變成了驚恐,我必須離開牌樓去找他。我用相機的罩布遮在頭上,頂著大雨向山下走去。

  我懷著獻身的勇氣,努力讓自己振作並慢慢地向下走,但當我面對那深不可測的黑暗的深谷時,頓覺每一根神經都充滿了恐懼,四肢幾乎都麻木了。我的喉嚨一陣發緊,忍不住喊出來:「上帝,仁慈的上帝,請聽我說,讓他現在就回來吧,我再也受不了了,讓他回來,我保證——」

  西蒙真的出現了,他的頭髮、罩衫、牛仔褲都已經濕透了,看他那樣子,倒像是個準備再去捕食的獵狗,我剛產生的輕鬆不由又變成了憤怒。

  我們向牌樓走去,西蒙脫下了罩衫,把積水擰乾。「現在我們幹什麼?」我忿忿地說。

  「我們先得暖和起來。」他說話時直打顫,他靠在牆上,順勢把我攬進懷裡,我的背貼著他的胸口,他的雙手抱著我,兩隻手都冰冰涼。「好了,放鬆吧!」他輕輕地晃動著,「這樣好多了。」

  我試著回憶早晨的那場歡愛,那種意外的狂喜和彼此共用的情感的昇華。可是從我體內傳來的卻是肌肉的緊張和痙攣,我的下齶,面頰和額頭都不舒服。我感到緊張和沮喪,們心自問,我又怎麼放鬆得起來?我怎麼能對發生的一切置之不顧去做愛?這是需要充分的信任才可以的。

  此時,一種不祥的念頭襲上身來,自從我和西蒙分居後,他是否和其他的女人同床過呢?一定是有的!男人兩天沒有性生活就忍不住,幾年前有一天,我們一起看一本雜誌上的問卷,題目好像是「你愛人的隱秘性生活」之類的。我向西蒙提問第一條:「你愛人經常手淫嗎?」我想當然認為他會選「從不」或者「很少」,可他卻說是「每週三到四次,要看情況而定。」

  「看情況而定?」我不悅地問,「看什麼情況?天氣是否晴朗?」

  「只是興趣,和其他事一樣。」他的話讓我覺得我們之間一星期做兩次愛是無趣的。

  此刻我突然想知道,自從我們分居後,他到底和多少女人搞過。

  西蒙摸了摸我的脖子,說:「你這裡都凍僵了,能感覺到嗎?」

  「西蒙,你覺得早晨的事怎麼樣?」

  「噢,美妙極了。」

  「但你不認為我們應該戴上避孕套嗎?」我希望他會這樣回答:「為什麼?我要開花結果,你明白的。」可是,他卻屏住呼吸,摸我的手也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才抓緊我的手說:「噢,我想我是忘了。」

  我閉上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我還要再問下去,但他會如何回答我一點也沒數。我並不是聖人,我曾和那個市場學的講師裡克睡過,在黑暗中我們彼此擁愛時,從沒用過避孕套。原因是他那玩藝兒經常不行,儘管他有時也挺能幹,但並非次次如願。這使我感到一種性羞辱,特別是在我已經做好準備並且身心都已被喚起的時候。

  西蒙的嘴就貼在我耳邊,他的呼吸讓我想起在海螺中聽到的潮水的嘯聲,這回憶如今盤旋腦際,無盡無終。

  「西蒙,我們還接著避孕套談——你說你和其他人也睡過覺?」

  他的呼吸驟然停止了,接著他的頭也離開了我的耳鬢,「嗯、嗯,我就是有過也記不清了。」他又抱緊我說,「不管怎麼說,她們不是當真的,我只有你。」他說著開始撥弄我的頭髮。

  「她們?她們有多少個?」

  「嗯?我也說不清楚。」

  「十個?還是十二個?」

  他笑了,「哪有那麼多。」

  「三個?四個?」

  他沒出聲,我也一樣。他歎了口長氣,稍稍變動了一下身姿,「也許差不多吧。」

  「到底多少人?三個還是四個?」

  「奧利維亞,還是別談這個了,這會使你反感。」

  我從他身上掙開身子,「我已經反感了。你和四個女人睡覺,可你今早甚至不在意用一下他媽的避孕套!」我走到牌樓的另一端,憤憤地盯著他。

  「只有三個人。」他眼睛低垂著,「而且我都是很小心的,沒出過什麼事,每次都是用避孕套的。」

  「每次,那要多少盒避孕套!你可曾為我想過。」

  「好了,奧利維亞,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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