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六八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報導,在哪來著……我現在還記得是在一本導遊手冊上,一個洞穴中有石器時代的遺物。奧利維亞你看到過嗎?」

  我搖搖頭。突然覺得對於鄺講的女怒目和一半的故事,我的懷疑也許過分了。「你認為那上面說的就是這個洞嗎?」

  「不,那是桂林旁邊一個很大的旅遊景點。但書上說這裡的地貌中有上幹個相似的洞穴,不少洞大概從未有人進去過。」

  「鄺說的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可還是難以置信」,西蒙對鄺說,「你認為以前沒有其他人到過那兒?」

  鄺皺皺眉,說:「不,我沒說過。很多人去過那兒。」

  西蒙的眼睛打起了轉。

  「不過現在都不在了。」鄺說。

  「噢,」西蒙開始打起了手勢,「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把話說得直截了當一點。剛才你說,沒有一個活著的人知道這個洞,除了你,是嗎?」他等著鄺肯定這個問題。

  「不,長鳴人是知道這個洞的,只是不知道確切的位置。」

  西蒙站起來邊走邊說:「沒人知道洞的位置,但知道有這個洞。」

  「對。很多長鳴的故事都與此洞有關。很多。」

  「比如說呢,」西蒙大概是指鄺說的洪水。

  鄺眨眨眼,擤擤鼻,像是在從她那些鬼怪故事裡搜尋些什麼,其中有些秘密是我們發誓永不洩露的,「最有名的例子是和外國人有關的,他們的死帶來了不少麻煩。」

  西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事情是這樣的,時間大概是在一百年前,我並未親眼看到,只是聽長鳴人說的。四個從英國來的傳教士,坐了一輛小馬車,車上有一個大篷傘,兩匹騾子拉著一群胖子。天氣很熱,車上先下來了兩個修女,一個年輕而拘謹,一個年老而霸氣,然後下來兩個男人,一個沒有鬍子,另一個胖得令人難以置信。這些人都穿著中國服裝,可看上去還是怪怪的。那個胖男人會說一點中文,但很難聽懂。他問道:『我們能在這兒吃點東西嗎?』大家都說,『好的,好的。』於是他們就吃啊、吃啊,吃了很多東西。」

  我打斷了鄺,「你是不是在說阿門牧師?」

  「不,完全是兩回事。我已經說過了,這不是我看到的,只是聽說的,他們吃完飯後,胖子說『嘿,聽說你們這兒有個著名的洞,裡面有座古城。能帶我們去看看嗎?』大家都道歉,說:『太遠了,太忙了,沒什麼看的。』那個老修女拿出一枝鉛筆說,『誰要這個,只要帶我們去山洞,就可以得到它!』那時候這裡的人根本沒見過鉛筆,毛筆當然是見過的,可鉛筆真沒見過。也許鉛筆也是中國人發明的,我們真的發明了很多東西——比如火藥,還有麵條。義大利人說麵條是他們發明的,其實不然,那是馬可·波羅從中國學去的。另外,中國人還發明了數字:零。沒有零的時候,人們不知道怎樣表達沒有的概念。現在人人都知道零了。」鄺說著為自己的玩笑笑了起來……「我剛才說到哪了?」

  「你說老修女拿了一枝鉛筆。」

  「噢,在我們這個窮村子,沒人見過鉛筆,修女展示鉛筆不用墨水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個姓黃的男人拿過了鉛筆,他總是認為自己比別人強,他的家族現在還在,在家族的祭壇上仍放著這枝奪去他性命的鉛筆。」鄺抱起手臂,似乎感受到一股悲涼。

  西蒙拿起一根木柴,「等等,好像有些事還沒交待,那些傳教士怎麼樣了?」

  「都沒有回來。」

  「也許他們回家了,」我說,「沒人看到他們離開?」

  「可那個年輕人也沒回來。」

  「也許他信了基督教也去作了傳教士。」

  鄺疑惑地看了看我。「為什麼要去做?即使如此,傳教士為什麼不回來拿他們的馬車,騾子?不久之後,教堂為什麼要派出所有的士兵去找他們?多少災難因此而生啊,他們敲這家門,敲那家門——『出了什麼事?不說就統統燒光。』很快,大家都達成了共識,這些人簡直就是土匪。直到現在,人們都還記得這件事,如果有誰爭強逞能,就會說,『嘿,等著瞧吧,要不了多久你就成鉛筆人了。』」

  「你聽懂了嗎?」我問西蒙。

  鄺側了側身,把耳朵沖著山的方向,「唉,你們聽。」

  「什麼?」我和西蒙異口同聲道。

  「歌聲。陰人在唱歌。」

  我們都靜了下來。幾分鐘後,細如遊絲的聲音在我耳邊隱隱響起,「聽起來就像是風聲。」

  「是的,對大多數人而言像是風聲——嗚,嗚,穿過山洞。但當你經過了大的哀痛之後,就會聽到陰人的呼喚,『來吧!來吧!』你越發感到悲傷,他們的歌聲也就越響亮,『快一點兒,快一點兒!』你走過去看個究竟,發現他們快樂無比。你走進他們當中,取代誰的位置,誰就會消失。飛回陰間,一切歸於沉寂。」

  「就是你曾去過的那種地方?」西蒙問。

  我本想笑的,但又頓住了。鄺怎麼有這麼多陰陽界中和死人有關的故事。

  鄺沖我說:「現在你該明白這個村名的確切含義了吧,長應該是『唱』,鳴應該是『綿』,像絲一樣柔軟而又綿長。柔軟的歌,聲聲不息,永無止境。可有的人說這兩個字時發音發成了另外的意思。『唱』是『長』,『綿』是『眠』,長眠你懂嗎?」

  「你是說用唱歌催人入睡?」西蒙問。

  「不不不,長眠是死亡的委婉說法。所以人們才說,『長眠洞,去不得,進去就到鬼世界。』」

  我的頭猛地一痛,「你相信嗎?」

  「相信?我已經去都去過了。那有很多陰人,等啊等,像在固守著什麼。」

  「可你怎麼能夠回來呢?」沒等她回答,我又接著說,「我知道,你不必非要告訴我。」我實在不想讓鄺再講小包子或曾的故事,已經很晚了,我想去睡覺,而我也不想睡在一個佔據了死去姑娘軀殼的人旁邊。

  西蒙走到我旁邊說:「我想我們該去看看那個洞。」

  「你想上當?」

  「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你是傻瓜啊,人到那兒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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