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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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麗麗把雞血倒進鍋裡,它們馬上凝結變色成草莓紅似的明膠狀,她把它們切成小塊和雞塊一起燉。看著紅色的漩渦,我想到了《麥克佩斯》中的女巫,她們的臉被火光照亮,大鍋裡蒸發著熱氣,命運將會如何呢?「太恐怖了,」我說,「就像地獄裡煮肉湯的鍋。」 西蒙抬起頭。「我也這麼想,」他探出頭去聞了聞說,「鍋裡都是好東西。」 爐火熄滅後,我需要的光線也沒了,我把相機放進包內。老天,我突然感到很餓。如果我不吃這只雞和它的血湯的話,又能選擇什麼呢?這裡沒有放在冰箱裡的火腿和乳酪,——因為這兒根本沒有冰箱。如果要想吃火腿,我先得殺掉那只亂叫的豬,可現在已經想不了這麼多了。鄺已經俯下身去,抓住大鍋的把手,拼力抬了起來。「開始吃了。」她宣佈道。 院子中央杜麗麗用一個鐵圈生了一盆火,鄺把大鍋放在鐵圈上,杜麗麗又放上了碗、筷和茶水。在她的指揮下,我們圍坐在晚餐的周圍。「吃吧,吃吧,」她用筷子向西蒙和我示意道。我看著鍋裡,希望能找到我在超級市場看到的那種小包裝的肉塊。可還沒等我找到,杜麗麗夾起一塊雞肉放進了我的碗裡。 「不用,你吃你的,」我用中文說,「我自己會吃的。」 「別客氣,」她說,「要趁熱吃。」 西蒙傻笑起來,我把雞爪夾到他的碗裡,「吃,吃,」我邊說邊沖他笑,然後自己開始吃雞腿。西蒙愁眉不展地看著那只雞爪,然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咀嚼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沖著杜麗麗禮貌地點點頭,說:「嗯,很好,非常香!」看她笑的樣子,就像是剛贏得了烹調大獎。 「謝謝你的誇獎。」 「確實好吃,我可不是在假客套。」 我咬了一小塊雞腿在嘴裡慢慢嚼,沒有血腥氣,雞肉細膩滑潤,我放開吃起來,一直啃到骨頭。我喝了口湯,味道非常鮮美,我又從盤子裡夾了只翅膀,邊吃邊承認中國這種家養的土雞味道要勝過美國的洋雞,到底是口味本身的差異,還是在湯中放了雞血的緣故呢? 「你拍了幾卷膠捲?」西蒙問我。 「六卷。」 「那我們就稱之為六卷童子雞吧!」① 【①童子雞的英文原文為:spring chicken。在俚語中有年輕幼稚的女人的含義,在翻譯上難以準確體現其含義。】 「可現在是秋天啊!」 「我這樣取名是為了讚美杜麗麗,她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她不是年輕幼稚的女人。」西蒙微微顫抖地乞求道,那樣子仿佛在作復活節的祈禱:「求求你,夫人,別跟我對著幹。」 我用手在他頭上劃了個十字架,「好吧,你是外國人,可以幹蠢事。」 杜麗麗端起了一杯無色的液體,「當『文化大革命』結束後,我買了這瓶酒,」她說,「可是二十年來我一直沒有慶賀的機會,今晚你們給了我機會。」她開始給我們倒酒,三人的酒杯都倒滿後,她舉起杯子說「乾杯」,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你們看到了嗎?」鄺用英語說,「必須把杯子抬起來,直到酒喝光為止。」她作了個示範,杜麗麗馬上又把她和鄺的杯子斟滿了。 鄺是個戒酒主義者,如果她能喝下去,這酒不會大凶。西蒙和我端起杯子,各自稍稍喝了一點,就像衣冠楚楚的偽君子在牛仔酒吧中那樣。鄺和杜麗麗馬上拍案大叫,因為我們都剩了大半杯酒。 「這是什麼?」西蒙大喘著氣,「我的扁桃體都被它移位了。」 「很不錯,對嗎?」鄺沒等他推拒就把杯子又斟滿了。 「它喝起來一股臭襪子味。」西蒙說。 「甜酒味?」②鄺又啜飲了一口,點頭表示同意。 【②西蒙說酒的味道像sweat socks,是汗襪子,而鄺聽成了sweet suck,是甜酒,語音非常接近。】 酒過三輪,大約二十分鐘後,我的頭腦還清醒,可腿卻有點麻了,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似乎有點刺痛,西蒙也這樣做了。 「這有一股騷氣,」西蒙伸著懶腰說,「不過我覺得還算不錯。」 鄺對杜麗麗說:「他說這酒不賴。」 「這酒怎麼稱呼?」西蒙問,「也許走時我們可帶一點回美國。」 鄺看了看酒杯。得意地說:「這種酒我們叫醃鼠酒,在桂林一帶很有名,味道好,而且有益於健康。泡制的時間很長,一般要十到二十年。」她示意杜麗麗給我們看看瓶子,杜麗麗拿起酒瓶指了指紅白相間的標籤。然後遞給了我們。酒瓶裡已經快空了。 「瓶底是什麼東西?」西蒙問。 「老鼠啊,」鄺說,「所以才叫醃鼠酒。」 「你說什麼?」 「你看呀,」鄺指著瓶底,「老鼠。」 我們看到一個灰灰的東西,長著尾巴。我本能地想到嘔吐,但相反,我和西蒙面面相覷,竟彼此大笑起來,甚至不能自禁,直到兩人捧著肚子笑不出聲為止。 「我們為什麼要笑?」西蒙問。 「我們一定是喝醉了。」 「你知道我並無醉意,我感覺很好,一切正常。」 「我也一樣,你看那些星星,是不是比平常顯得大些?不是亮,而是大些。我覺得自己在收縮而其他一切都在變大。」 「你看上去就像只小老鼠。」鄺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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