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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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昂起頭,好像答案會從空中掉進她耳朵裡一樣,「如果紙在動,說明人仍有呼吸,那就不能急著掩埋。但大媽是真的去了,她剛才已經告訴過我了。」沒等我反應過來,鄺上前揭開了那張紙。 大媽看上去的確全無生氣,但也並不恐怖。她的眉心皺著,一副焦慮的神情,嘴角有些扭曲,使面相看上去有些古怪。我一直以為人一旦死去,面部肌肉將會放鬆,從而會使他們看上去格外安詳。 「看她的嘴,」我用蹩腳的中文說,「怎麼是歪的,這說明她死時很痛苦。」 鄺和杜麗麗湊上來看了看,「也許是吧,」杜麗麗說,「可她現在看上去和活著時差不多,你說她嘴有點歪,她平時就是這樣的。」 鄺表示同意:「在我離開中國前,她就是這樣,總是焦慮不安,不開心的樣子。」 「她穿得太厚了。」我說。 「不,不,」鄺說,「你只看到現在才會這麼想,她穿這樣是為進入另一世界的旅途所備的。上面有七層,下面有五層。」 我指著一件鄺作為第七層的滑雪衫。這是件虹紫色的衣服,上面有很多西南地區的飾物,有一個是她在一家大商店拍賣時買下的,大概想讓大媽大吃一驚,價格標籤還掛在上面,可以證明這件夾克不是廉價貨。「真漂亮,我真希望自己現在也穿上一件。」 鄺很得意:「而且很實用,全是防水的。」 「你是說另一個世界也在下雨?」 「當然不是,那裡氣候沒什麼變化,不太熱,也不太冷。」 「那你為什麼要強調這夾克衫是防水的?」 她不解地看看我:「因為它的確如此。」 我做了個鬼臉:「如果另一個世界的天氣很好,幹嗎穿這麼多衣服,七層和五層?」 鄺沖著大媽用中文重複了我的問題,然後像是在打電話一樣邊聽邊點頭,「嗯。嗯……」然後她在我耳邊傳達了答案:「大媽說她也不知道,鬼魂和陰人們被禁錮得太久了,現在她已經忘了所有習俗及其含義。」 「那麼現在政府對這些活動解禁了嗎?」 「沒有,但現在對這些事已不再處罰,而是順其自然。這個風俗其實不錯,七和五,上面比下面多二。大媽認為七可能表示一周七天,每層衣服代表一天,在過去,人們認為七是個吉數,七七四十九是辦喪事的天數,不過現在我們和外國人一樣,喪事幾天就足夠了。」 「可是下半身為什麼是五層呢?」 杜麗麗噗地一笑,「這意味著大媽一周中有兩天在陰間裡只能不穿褲子了。」 她和鄺的笑聲太大,引來了滿屋人的目光。「別笑了!」鄺叫道,「大媽在咒我們了,她說她剛走一會兒,我們不能開這樣的玩笑。」鄺緩了緩神,正色說道:「大媽還不能肯定,但她認為五這個數與現實生活中許多重要的事物有關——五色、五香、五官、陰陽五行、五種情感……」 鄺突然停下來,「大媽,應該是七種情感,不是五種情感。」她邊說邊用手指在數:快樂、生氣、害怕、熱愛、仇恨、欲望……還有一個,是什麼呢?噢,對了,是悲傷!大媽,我不會忘的,怎麼會呢?此刻在你離開這個世界之時,我正感受著悲傷。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昨晚我不是哭了嗎,那可不是哭給人看的,你明明看到的,我的悲傷是真心,不是做樣子。你為什麼老是記著我的缺點?」 「哎—呀,」杜麗麗沖著大媽的屍體哭起來,「你已經死了,不要再詛咒誰了。」她看看我,眨了眨眼睛。 「不,我不會忘的。」鄺又在和大媽說話,「一隻公雞,會跳舞的公雞,不是母雞或鴨子,我一直記著的。」 「她在說什麼?」我問 「她要把一隻公雞綁在棺材蓋上。」 「為什麼?」 「利比—阿,要知道為什麼,」鄺停了一下,又解釋道,「大媽也說不太清楚,但她認為自己的靈魂將會進入一隻公雞並隨之而去。」 「你相信嗎?」 鄺做了個鬼臉,「當然不信!連大媽也不信,這只是迷信。」 「那麼好,既然她不信,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嗐,這是風俗!而且可以用來嚇唬孩子。美國人不也這樣做嗎?」 「現在我們不這樣了。」 鄺用老大姐的眼光看著我,「你不記得了?我頭一回到美國時,你告訴我,兔子每年生一次蛋,死去的人這時就會從墓穴中出來去看它們。」 「我沒有。」 「你有,你還說如果我不聽你的,聖誕老人就會從煙囪裡進來把我放到包裡,帶到一個很冷的地方,比下霜還冷。」 「我從沒說過,」我一邊拒絕承認,一邊回憶起我曾向鄺開過的那個聖誕玩笑,「也許是你誤解了我的話。」 鄺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嘿,我可是你大姐,你認為我不懂你的意思?嗯,好了,先不提了,大媽讓我們不要閒扯了,現在該拍照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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