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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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看看神是否接受你,」我邊說,鄺邊捂住嘴巴,我忙向她眨眼睛。桌子上方貼著一些粉紅色的紙,上面的字已經褪色了。中間是毛澤東的畫像,頭像上掛著一條黃色的帶子。左邊是個破舊的鍍金鏡框,裡面放著耶穌像,手上舉著一束金光。右邊則是杜麗麗要讓西蒙看的:這是一張舊掛曆上的照片,裡面是一個很像布魯斯·李的人,穿著古代武士的服裝,喝著綠色的蘇打水。「看到這個明星了嗎?」杜麗麗說,「你和他很像,黑頭發,尖利的眼睛,嘴唇輪廓分明,簡直一模一樣,太瀟灑了。」 我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西蒙,他正等著我的翻譯,「她說你和這個全國通緝的要犯長得很像。結婚是不可能了,她想把你出賣給警方,可以得到一千元的賞金。」 西蒙指了指照片,又指了指自己,張著大嘴說:「我?」他拼命搖著頭,用英語提出抗議:「不,不,認錯人了。我是美國人,大好人。這是壞人,完全不一樣。」 我實在忍不住,一下大笑了起來。 「我贏了,」西蒙非常得意,鄺向杜麗麗解釋著我們的鬧劇,我和西蒙則相視而笑,很長時間以來這是我們之間頭一次這樣開心,不知何時,我們之間調情的挑逗,已經變成了彼此的挖苦。 「事實上,杜麗麗說你和這個影星一樣英俊。」 西蒙雙手合起作作揖狀向杜麗麗表示感謝,她也回敬他,並為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恭維而高興。 「你知道嗎,」我說,「由於某些原因,比如這樣的光線,你看上去的確不同,很漂亮。」 「唔,真的嗎?」他的眉毛一跳一跳的。 我感到有點尷尬,臉也發燒起來,「噢,也許吧,可能你看上去更像中國人的原因。」我轉過身裝作在看毛澤東的畫像。 「你知道人們對結過婚的人是如何評說的,我們相處得越久,彼此就越像。」 我眼睛盯著牆上,心中卻不明白西蒙這話的意思。「你看,把耶穌像掛在毛澤東的旁邊,這在中國違法嗎?」 「杜麗麗可能根本不知道誰是耶穌,她沒准也把他當成明星掛著罷了。」 我正想問問杜麗麗這張耶穌的畫像,鄺突然轉過身去,沖著門廊光亮處的黑影叫了起來:「進來!進來!」她好像一下變得忙碌不堪。「西蒙,利比—阿,幫他們搬搬行李。」我們那些年長的侍者把我們推到一邊,搬進了一堆我們的提箱和拎包,箱底好像已沾了些粘土。 「把你的手袋打開。」鄺對我說,還沒等我去做,她已搶先把手伸了進去。我想她是要拿錢去付小費,誰知她卻拿出了一包萬寶路香煙給了這些老太太,婦人們高興地依次把香煙拿走,隨之抽了起來,一陣煙升霧騰之後,她們都走了。 鄺把她的行李搬到右邊一間黑洞洞的房間裡,沖我示意道:「我們住在這裡。」我猜想這間臥室一定非常簡陋,而且一定不會有什麼裝飾。可是當鄺打開窗戶,讓上午的陽光灑進房間時,我簡直驚呆了,一張華麗的鏤花雙人床,上面掛著帶幔簾的蚊帳,實在精美絕倫,甚至讓我聯想起我在聯合大街的一家商店裡夢寐以求的那張床。床上收拾得和鄺平時一樣,床單鋪在床墊上,枕頭放在疊好的被子上,端置在床腳。「大媽從哪兒弄到的?」我讚歎道。 西蒙撫摸著一隻大理石貼面的梳粧檯,臺上的鏡面銀光閃爍:「我想這一定是他們從歷次浩劫中留下的一件帝王遺物吧?」 「這都是些舊貨,」鄺不屑地揮揮手,露出得意神態,「在我們家放了很久了,『文革』的時候,大媽把它們藏在草垛裡,所以才都保存了下來。」 「保存?」我不解地說,「可最早我們家怎麼會有這些東西呢?」 「最早,是一個女傳教士給我母親的祖父的,為此還欠了一大筆債。」 「一大筆債?」 「說來話長了,這事總有一百年了……」 「我們等會兒再談這事吧,」西蒙插話道,「我該到其他房間去安頓一下。」 鄺作出了一個嘲弄的表情。 「什麼?」西蒙似乎悟出了什麼,「你是說沒有其他臥室了?」 「還有一個臥室是杜麗麗的,是個很小的房間。」 「那我們睡在哪裡?」我試圖在房間裡找到其他的床褥和墊子。 鄺無動於衷地沖著這張大床努了努嘴,西蒙沖我一笑,作出一副表示理解的表情,可這分明是不真誠的。 「這張床睡兩個人是夠大了,」我對鄺說,「你和我睡在這裡,但我們還得給西蒙找一張床。」 「到哪去找閑著的床呢?」鄺眼睛看著屋頂,雙手不停地摩搓,好像一張床會從天上變出來一樣。 我覺得喉嚨有些發緊:「可總該有人有富餘的床墊被褥之類吧?」 她去問杜麗麗,後者也在那兒摩搓手,「看到了,」她說,「是沒有。」 「沒關係,我可以睡在地板上。」西蒙說。 鄺把這話翻譯給杜麗麗時,引出一陣竊笑,「你難道要和蟑螂同床共枕嗎?」鄺說,「毒蜘蛛?大螞蟻?這裡可是有很多螞蟻,會咬掉你的手指的,」她邊說邊作出咀嚼的聲音,「你喜歡這樣嗎?噢,只有一個辦法,我們三個人睡一張床,不管怎麼說,只有兩個星期。」 「不能這樣。」我抗議道。 杜麗麗看上去神情關注,她向鄺耳語了幾句,鄺又跟她耳語,只見她轉頭看看我和西蒙,隨後就拼命搖著頭,說出一連串的「不」。她挽住我的手,又拉過西蒙,把我們像小孩子一樣拉在一起,說:「你們這兩個急性子,這裡可沒有為你們準備好美國的豪華設備,聽你大媽的,睡在一張床上,到明天一早你們一定會覺得又暖和又新鮮。」 「你不明白。」我說。 「不——不——不。」杜麗麗毫不理會我的意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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