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三二


  我掃視了一下書架,想找到什麼可以作為生日禮物的東西。一本藝書籍?不行,我暗自決定,們不會欣賞的,她缺乏美感。我看了一下我的珠寶盒,這串我幾乎沒戴過的銀綠寶石項鍊怎麼樣?不成,那是我的弟媳婦送給我的,而她也將出席這個聚會。我下樓來到我的辦公室,在那兒我發現了目標:一隻仿龜甲盒子,比卡片盒稍大,拿來配們的那些矯揉造作的舊貨可謂完美無缺。我是在兩。月前的聖誕購物時買下這個盒子的。那時,這個盒子像是一個適合於各種目的的禮物,小巧結實,可以塞在我的手包裡,正好可用』這類情況:萬一某人,比如說一個顧客,送我一件聖誕禮物以給我一個驚喜。但是這年沒有人這樣做。

  我來到西蒙的工作室,在他的桌子上到處搜尋包裝紙和包裝彩帶。在桌子左邊最下面的抽屜裡,我從塞在抽屜後部的東西中發現了一張放錯了地方的軟碟。我正準備把它歸類到西蒙的貯藏盒子裡去時,注意到了他寫在標籤上的索引名字:「小說。始於2/2/90。」這樣看來,他畢竟是在嘗試著寫些對他來說是重要的文字,而且有很長時間一直在這方面花費心血。我感到受了傷害:他並沒與我分享他的這一秘密。

  在這一點上,我本應該尊重西蒙的隱私並把這軟碟放開,但是我怎麼能夠不看呢?這裡面有他的心、他的靈魂,有對他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我用顫抖的手打開電腦,插進軟碟,輸入檔案名。藍色的背景上閃過了滿屏的文字,然後是第一個句子:

  從她六歲時開始,伊利斯已能只聽一遍歌曲,就憑記憶把這首歌再演

  奏出來,這種記憶力是她從她已去世的祖父母那裡繼承來的。

  我翻過第一頁,接著是第二頁。這是蹩腳的、也是無聊的東西,我不斷地對自己前咕。我一頁接一頁地讀過去,狼吞虎嚥地吃著毒藥。我想像著她——艾爾薩——在他的指尖撫摩下,從螢幕裡回眸注視著他。我能夠看到她朝著我假笑:「我回來了,那就是你為什麼從不快活的原因。我一直都在這兒。」

  日曆對我來說再也不是衡量時間的尺度了。郊的生日是在六個月之前,也是一生之前。在我從她的生日聚會回家以後,西蒙和我惡毒地爭吵了一個月。那痛苦似乎永遠持續下去,而愛卻在一秒鐘內就分崩離析了。他在自己的工作室內打鋪睡覺,然後在二月底搬了出去。我現在感到這事似乎發生在那麼久之前,以至我甚至都不能記得那最初的幾個孤獨的星期我是怎麼度過的。

  但是我漸漸習慣了這種變化。沒有例行公事,沒有固定的方式,沒有老習慣,那就是我現在的生活規矩。它對我很合適。正如凱文上個星期在他的生日聚會上告訴我的,「你看上去不錯,奧利維亞,你真行。」

  「這是新的我,」我油腔滑調地說,「我現在用一種新的洗面乳,果酸型的。」

  我使每個人都感到驚奇:我居然一直過得那麼好——不僅是對付得過去,而且實際上是雕塑了一種新的生活。只有序的想法不同。

  昨天晚上,她在電話上這樣說:「你的聲音,聽上去是那樣的疲憊!我想是倦於獨自生活了吧。西蒙也是同樣。今天晚上你兩個到我家來吃飯吧,就像老時光一樣,只是朋友——」

  「鄺,我沒有時間來。」

  「啊,那麼忙呵!好吧,那就不要今天晚上。明天,又是太忙嗎?你明天來,啊?」

  「如果西蒙在那兒就不來。」

  「好吧——好吧,今天晚上就是你來。我給你做鍋貼,你最喜歡吃的。再給你餛飩帶回家放到冰箱裡。」

  「不要說西蒙,行嗎?」

  「不說,就吃。我答應你。」

  我吃著我的第二個鍋貼。我一直等著鄺順勢提起我的婚姻。她和喬治正在熱烈地談論著弗傑尼亞——喬治去世妻子的一個表親,住在溫哥華,她在中國的一個侄子想移民到加拿大來。

  喬治正咀嚼著滿嘴的食物,「他的女朋友也想搭車到加拿大來,逼迫他娶她。我的堂姐不得不開始重搞一次文書工作。所有的事幾乎都已搞定了,現在——嘿!又回到了起點,再多等十八個月。」

  「兩百美元,新的文書工作。」鄺伸出筷子去夾一顆青豆,「許多時間給浪費掉,去這個辦公室,那個辦公室。然後是什麼呢?令人吃驚——娃娃出生了。」

  喬治點著頭,「我的堂姐說:『嘿,你們為什麼不等等?現在我們不得不加上那個孩子,又重新開始申請程式。』而侄子卻說:『別告訴那些官員我們生了孩子,我們兩個先去,上大學,找到收入高的工作,買一幢房子、汽車。以後我們再找個法子把孩子帶去,花個一兩年吧。」

  鄺放下了她的飯碗,「把孩子留下來!這是什麼思想?」她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仿佛我就是那個懷著棄下孩子念頭的人,「大學、錢、房子、工作——你認為哪兒能找到這樣的好事?誰來付大學的錢,一大筆現金?」

  我搖著腦袋,喬治嘟囔著,而鄺則做了個表示厭惡的鬼臉,「豆子不軟,太老了,沒有味道。」

  「後來呢?發生了什麼事?」我問道,「他們把孩子帶來了嗎?」

  「沒有,」鄺放下她的筷子,「沒有孩子,沒有侄子,沒有妻子。弗傑尼亞不久就要搬到三藩市去了。美國人不准許侄子移民,弗傑尼亞嬸嬸不能夠作擔保人。現在中國的那個侄子的母親,弗傑尼亞的姐姐,她責怪我們把她兒子的一個好機會給弄掉了!」

  我等著進一步的解釋,鄺用她的筷子在空中指點著,「哇!為什麼你認為你的兒子就那麼重要?自己的姐妹都不考慮會有多少麻煩!你的兒子是給慣壞了。我早就從這兒聞出來了,壞蛋!」

  「你把這告訴她了?」

  「從來碰到過她。」

  「那麼她為什麼要責怪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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