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三一


  「我不是說我現在在寫的東西。你真的以為那就是我所關心的一切嗎——寫那些關於膽固醇和從鬆弛的大腿裡吸出脂肪的小冊子?讓我休息一下吧。」

  「那麼是什麼呢?」

  「故事。」他看著我,等著我的反應。

  「什麼樣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當場敲定這一點的。

  「關於這兒的人們,或者在別的國家——馬達加斯加或密克羅尼西亞:印尼群島的一個從未有旅遊者涉足過的島嶼——裡的人們的真實生活的故事。」

  「遊記?」

  「散文,小說,我能夠寫的不管什麼東西:有關我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我所廁身之地、我所有的問題等等,很難解釋清楚。」

  他起身從我手上拿走那本商品目錄,我抓了回來,「別動它。」我們又處在相互戒備的狀態之中。

  「好的,就呆在你那該死的臭狗屎中吧!」他叫喊著,「這樣看來我們是不完美嘍,我們犯了錯誤,我們談話談得不夠。可是那就使我們悲慘地失敗了嗎?我說的是,我們並沒有無家可歸或者病病歪歪或者幹的是粗笨活兒。」

  「什麼,難道我該高高興興地想著:『哎呀,別的人過的日子要比我更糟』嗎?你以為我是誰——一味樂觀的傻女人嗎?」

  「放屁!你到底想要什麼?」他怒氣衝衝地說,「到底是什麼有可能使你開心?」

  我感到被釘在了欲望之井的底部。我絕望地想喊出我所要的東西,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只知道那不是什麼。

  西蒙躺回到枕頭上,他的手交叉著擱在他的胸脯上,「生活始終是一個操蛋的大許諾。」他說道,話音聽起來就像個陌生人。「不管你多麼的精明,你工作得多麼努力,你這人是多麼的盡善盡美,你並不總是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東西。那是個神話,我們全都只能接受我們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他發出一聲譏諷的笑聲。

  在這之後,我憤怒地說出了我一直害怕說的話:「是呵,沒錯,我就討厭接受自己作為艾爾薩的可惜的替代者。」

  西蒙坐起身來,「見鬼的這與艾爾薩有什麼關係?」他問道。

  「什麼也沒有。」我是既愚蠢又孩子氣,但是我已無法停止下來。過了緊張的幾分鐘後我才繼續說下去,「為什麼你始終要播放那張該死的CD碟片,而且和每一個人說她是你的女朋友呢?」

  西蒙注視著天花板,刺耳地歎了口氣——一個他正準備放棄的信號,「還有什麼要繼續說的嗎?」

  「我只是想要我們,你知道,過一種較好的生活。」我結巴起來,「兩人一起。」我無法正視他的眼睛。「我想讓你離不開我,我也要自己離不開你……我要我們倆一起夢想。」

  「是嗎,什麼樣的夢想?」他遲疑地說。

  「那就是關鍵之所在了——我不知道!那就是我想要我們談論的物件。我們已經有那麼長的時間沒有一起夢想,甚至都已不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了。」

  我們不再說話。我假裝在閱讀自己的雜誌;西蒙去了浴室。等他回來後,他坐在床上,伸出手攬著我。我憎恨自己哭了起來,但是卻無法停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繼續在抽噎。他用一張紙巾輕輕拍著我的眼睛,擦著我的鼻子,然後把我順倒在床上。

  「一切都好了,」他安慰說,「你會看到,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但是他的溫柔卻使得我更加沮喪。他把我擁在他懷裡,我試圖阻住我的抽泣,以裝作平靜下來了,因為我不知道還該做什麼。接著西蒙做了在我們不知道該做什麼時他老做的事——他開始做愛。我撫摩著他的頭髮,讓他以為這也是我所需要的。但是我心裡卻是在想:難道他不擔心將會在我們身上發生的事嗎?為什麼他會不擔心呢?我們註定沒有好結局,那只是個時間問題。

  第二天早晨,西蒙使我吃了一驚。他把我的咖啡帶到床上,然後興高采烈地宣佈說:「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思考你所說的話——也就是擁有共同的夢想。好吧,我有個計畫。」

  西蒙的主意是擬出一個願望的單子——一件我們可以一起做的事,同時這事也能夠容許我們確定他所謂的我們生活的創造性參數。我們坦率地、激動地談論起來,一致同意那夢想應該帶有冒險性,但又要富於趣味;應該包括奇異的旅遊、美味的食物,而最重要的是應該包括有創造某種能獲得情感滿足的東西的機會。我們沒有提起浪漫,「那涉及的是夢想的部分,」他說,「現在我們必須籌畫出的是怎麼樣付諸實施。」

  在我們三個小時的討論要結束時,我們已經構想出一個計畫:我們要給五六本旅遊和飲食雜誌發信,我們將提議寫一個配以照片的有關中國鄉村烹飪的故事,這還將涉及為未來的食物和民俗文章——也可能是一本書、一次演講旅行甚或可能是一部有線電視系列劇——作樣本的宴會。

  這是數年來我和酉蒙間最融洽的談話,但我仍然覺得他並沒有完全懂得我的擔憂和沮喪,雖說他已經盡其可能作出了反應。我需要夢想,而他卻擬了計畫。當我思索著這一點時,我自問:難道那還不足以帶給我們希望嗎?

  我意識到我們的計畫哪怕要實現一丁點兒也只有微乎其微的機會,但是一旦那些信件寄了出去,我的感覺又好了起來,宛如我把自己舊的生活拽到了美好意願的方向上,以後降臨的不管是什麼都要比現在強。

  在西蒙和我作了如此親密交談的幾天以後,我的母親打電話來,提醒我那天晚上帶照相機到鄺的家裡去。我查看了一下日曆,扯淡,我已經完全忘了我們是計畫去參加鄺的生日晚會的。我急匆匆地跑到樓上的臥室裡,西蒙正在那兒觀看超級滾木球賽集錦,他那瘦削的身體橫臥在電視機前的地毯上,布巴躺在他身旁,嘴裡在咬一隻會唧唧叫的玩具。

  「我們必須在一個小時內趕到郊的家,今天是她的生日。」

  西蒙嘴裡哼哼著,布巴則跳起來坐在那兒,前爪劃來劃去,嗚著要我們鬆開它的系帶。

  「不行,布巴,你必須留在家裡。」它頹然倒回地板,腦袋趴到肖爪上,用悲哀的目光注視著我。

  「我們只在那呆上夠禮節的一會兒時間,」我主動說,「然後早早地就溜出來。」

  「哦,是嗎,」西蒙說,眼睛仍然盯在電視螢幕上,「你瞭解鄺是怎麼樣的,她絕不會讓我們能早些離開。」

  「好了,我們必須去,這是她的五十歲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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