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二五


  「那麼你就去大地方,像狄斯奈樂園一樣,有許多地方可以去試試——你喜歡,你就定下來。當然了,不收費。」

  當鄺繼續不著邊際地閒聊時,我想像有個公共娛樂場,裡面都是前保險代理人;他們穿著廉價而劣質的天使服裝,手裡揮動著閃電模型,勸說行人到地獄的邊界、煉獄、未受洗禮的嬰兒的小世界去作一次瞭解性的觀光。與此同時,還會有成群的前統一教徒和伊斯特追隨者簽約參加去名為煉獄、地獄裡的磨難、永恆的刑具架等處的乘騎旅行。

  「那麼誰去陰間呢?」

  「很多人去。不僅是中國人,還有心懷大悔大恨的人,或者認為自己失去了千載難逢的機會的人,或者失去了妻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姐妹的人。」鄺暫停了一下,朝我笑笑,「也有留戀中國食物的人,他們去陰間等在那兒,以後會降生為別的人。」

  「哦,你的意思是陰間的人們就是那些再生說的信徒。」

  「什麼是再生說?」

  「再生,你知道,就是在你死後,你的精神或者靈魂或者不管是什麼能夠作為另一個人重新出生。」

  「是呵,也許這是同一回事,或者是像那樣的事。你不過分挑剔,就能馬上回來:四十九天。你想要特殊些——生在這個人那兒,與那個人結婚——有時就得等很長時間。就像大型機場,能夠去許多許多地方,但是你想要坐一等艙,靠窗的位置,中途不停留,或者打折扣,也許就得滯留很長時間了。至少上百年。現在我告訴你些事,是秘密,別和任何人講,呵。許多陰間的人,下一生,猜猜看他們想成為什麼人,你猜猜看。」

  「美國總統。」

  「不對!」

  「那個。」

  「哪個?」

  「別管它。他們想成為什麼人?」

  「中國人!我告訴你實話吧!不是法國人,不是日本人,也不是瑞典人。為什麼?我認為這是因為中國食物是最好的食物,又新鮮又便宜,有許多許多風味,每天都可以嘗新。還有,中國家庭關係非常密切,朋友非常忠誠。你的一生擁有中國朋友或者中國家庭,那就會伴隨你一萬生,絕妙。那就是為什麼現在世界上有那麼多中國人的原因。來自印度的人也是同樣。那裡的人口非常密集。印度人也相信人有許多生。我還聽說印度的食物也不壞,有很多辛辣的菜肴,也有咖喱味道的菜。當然了,中國咖喱風味仍然是最棒的。你認為怎樣,利比—阿?你喜歡我的咖喱味菜肴嗎?你喜歡,今天晚上我可以為你做,怎麼樣?」

  我把鄺的話頭引回到艾爾薩的事上。「那麼要找到西蒙的朋友,最好的方法是什麼呢?波蘭——猶太人通常都去哪兒?」

  鄺開始喃喃而語:「波蘭——猶太人,波蘭——猶太人,那麼多地方可以去。有的人在死後什麼也不信;有的說去中間區,就像醫生的等候室;別的去錫安山,就是像幻想園一樣的地方,沒有人抱怨,不需要小費,而且服務周到。」她搖搖腦袋,然後問道:「這人是怎麼死的?」

  「猶他州的一次滑雪事故。雪崩。就像淹死一樣。」

  「啊!——在飯後滑水!肚子太滿,怪不得淹死了。」

  「我沒說是在飯後,我是說——」

  「沒吃飯?那麼為什麼她會淹死?不會游泳?」

  「她不是淹死的!她是被埋到了雪裡。」

  「雪!」鄺皺起了眉頭,「那麼你為什麼說她是淹死的?」

  我歎了口氣,人都要發癲了。

  「她非常年輕嗎?」

  「二十一歲。」

  「嘖!這太傷心了。什麼時候發生的?」

  「大約一年以前。」

  鄺拍起手來,「我怎麼會忘記的?我的單身朋友!托比·利普斯基。利普斯基,聽上去就像『滑雪』。也是猶太人。哦!——非常有趣的陰間人士。他去年死的,肝癌。他告訴我:『鄺,你是對的,在迪斯可俱樂部喝得太多,對我來說很糟糕,非常非常糟糕。當我回來時,再也不喝了。然後我就能有長長的壽命,有長久的愛情,有長長的陰莖。』最後那句話,他當然是在開玩笑……」鄺看看我,以確定她已經說清了她對酒精害處的觀點。「托比·利普斯基還告訴我:『鄺,需要陰間的幫忙,你就來找托比·利普斯基吧。』好了,或許我能要求托比·利普斯基去找這個姑娘。什麼名字?」

  「艾爾薩。」

  「對,對,艾爾薩。首先我必須給托比送去消息,就像用我的心靈寫信一樣。」她緊緊地閉上眼睛,輕輕地敲打著她腦袋的兩邊。她的眼睛突然又張開了,「送到陰間去了。所有心與靈的東西,用了無數隱秘的感官。」

  「這是什麼意思,隱秘的感官?」

  「哈!我早已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你沒在聽吧?隱秘的感官並不隱秘。我們說它隱秘是因為大家都有這種感官,只是忘記了。就像螞蟻的腳、大象的象牙、狗的鼻子、貓的鬍鬚、鯨魚的耳朵、蝙蝠的翅膀、蛤的殼、蛇的舌頭、花朵上的小須一樣的感官。有許多東西,但是都混雜在一起了。」

  「你說的是本能吧?」

  「臭氣①?也許有時是臭——」

  【①在英語中,本能(instinct)後幾個音節的發音和臭氣(stink)相同,鄺誤聽成後者。】

  「不是臭氣,是本能。它是一種你與生俱來的知識,就像……哦,布巴,它在土裡挖掘的方式。」

  「對了,你為什麼讓狗那樣做?這沒有意義,只是胡扯,把你的花盆搞得一團糟!」

  「我只是做——呵,忘了它吧。隱秘的感官到底是什麼啊?」

  「我怎麼說呢?記憶,視覺,聽覺,觸覺,全都聚到一起,然後你就瞭解了你心裡某些真實的東西。像一種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許像疼痛的感覺。你知道這:骨頭疼痛意味著要下雨了,使你精神振作起來;胳臂上的皮膚刺痛,是有什麼東西嚇著了你,包圍了你,還讓你身上冒出了許多雞皮疙瘩;腦袋上的皮膚疼痛,哦,哦,是你眼下瞭解了某些事的真相,使你刻骨銘心,然而你還是不願相信;然後還有你鼻子裡的鼻毛刺痛、腋下的皮膚疼痛。你腦袋後部的疼痛——那種痛,你不當心,就會大難臨頭,呣,呣。你用你的隱秘感官,有時可以快速地在兩個人之間傳遞資訊,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並沒關係,有同樣的感官。」

  「好吧,不管你想做什麼,」我說,「只是要加快一點。」

  「哇!」鄺嗤之以鼻,「你認為我幹的是郵局的活兒呵——東西買得遲了,耶誕節前夕郵寄,耶誕節這天發送,一切都要快、快、快嗎?這裡沒這樣的事,那裡也沒有這樣的事。一切早就太遲了!你想接觸某人,必須感受那人的感覺,那人則感受你的感覺,然後——砰——當兩個自我撞到一起時,就像發生了事故一樣。」

  「好吧,不管怎麼說,只是一定要告訴這個叫托比的傢伙那個女人的名字是艾爾薩·範德福特,那是她被收養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親是誰,她認為他們是去了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波蘭——猶太人。也許她在想著蕭邦,音樂之類的事呢。」

  「哇!你說得太快了。」

  「那我給你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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