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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第七章 隱秘的感官

  看我接納艾爾薩生前生活的方式,你准會認為她曾是我最摯愛和最親近的朋友。當西蒙和我必須為感恩節準備食譜時,我們選擇了艾爾薩的牡蠣——栗子原料,再加上我的中國粘米飯——香腸;我們用艾爾薩在一個夏令營上為具有音樂天賦的孩子製作的兩隻把手的陶瓷杯子喝咖啡;在傍晚和週末,我們播放艾爾薩最喜歡的音樂磁帶:布魯斯·普羅傑克、蘭迪·紐曼、卡羅爾·金的哥曲,以及艾爾薩自己作曲的有些過分傷感的交響樂——她的學院管弦樂團最近演奏並錄製了這部作品,以作為對她的懷念。對西蒙,我說這音樂是她信念的活生生的證據,但私下裡我認為它聽上去就像弄堂裡的貓群在夜晚的垃圾堆上的嚎叫,其終曲則是在一隻瞄得很准的鞋子從窗裡飛出來後空罐頭的砰砰嘭嘭的碰撞聲。

  又到了十二月,西蒙問我需要什麼特別的耶誕節禮物。電臺裡在播送假日歌曲,我試圖想出西蒙為了艾爾薩會需要些什麼——以她的名義給西拉俱樂部的捐贈?全套格什溫的唱片?——那是當我聽到約吉·約格桑在唱《英格爾鈴鐺》時想起的。

  上次聽到這首歌時我才十二歲,那時的我還以為諷刺挖苦就是冷漠的極致。那一年,我送給鄺一塊靈亂板作為耶誕節禮物。當她困惑地注視著那些舊時的字母和數位時,我告訴她她能夠用這塊靈乩板去詢問美國的鬼魂怎麼拼寫英語詞彙。她拍拍那塊板說:「豪極了,有那麼大用處。」我的繼父則大發脾氣。

  「為什麼你覺得自己非得去捉弄她不可呢?」鮑伯爸爸對我嚴厲地說。鄺仔細地察看了一下靈乩板,比先前更迷惑不解了。

  「這只是個玩笑,是嗎?」

  「那麼它就是個卑鄙的玩笑,而你則具有一顆卑鄙的開這種玩笑的心。」他抓住我的手把我猛地拖起來,「年輕女士,你的耶誕節已經過完了。」

  獨自一人呆在臥室裡,我打開收音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聽到了在播放的《英格爾鈴鐺》。這首歌,就像鄺的禮物一樣,應該是個「玩笑」。我哀怨地哭起來:如果她對此甚至都不瞭解,我怎麼會是卑鄙的呢?此外,我推理道,如果我是卑鄙的——實際上我並不卑鄙,那麼如此古怪的她也是活該。她邀請人們去對她開些希奇古怪的玩笑,那麼在耶誕節開開玩笑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錯呢?那些偽裝虔誠的人才是卑鄙的。好吧,如果大家都認為我壞,那就給你們看看什麼是壞吧。

  我把收音機開響起來。那音量旋鈕被我想像為鮑伯爸爸的義大利大鼻子,我擰得是那樣的使勁,以至於它都被擰下來了。現在約傑·約格桑正聲嘶力竭地在唱「一路大笑——哈一哈一哈!」與此同時,鮑伯爸爸在咒駡:「奧利維亞,關掉那該死的收音機。」這可不是基督徒該說的話,尤其是在耶誕節期;司。我猛地拉下收音機插頭。後來鄺來到臥室,告訴我她「非常非常」喜歡我的拼圖禮物。

  「別再那樣傻頭傻腦了。」我咆哮道,並且盡可能地使我的臉顯得卑鄙。然而看到這是那麼厲害地傷害了她,我害怕起來。

  現在是西蒙在問我耶誕節想要些什麼,而我則再次聽到電臺在播放《英格爾鈴擋》。我真想大聲喊叫:善解人意絕無裨益。就在那一時刻,我知道了我在耶誕節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我想拔出那插頭;我想要艾爾薩死。

  但是在像高貴的亞軍一樣行事了六個月以後,我怎麼能突然告訴西蒙我想把艾爾沙那鬼屁股從我們的床上踢出去呢?我想像自己把她的照片、她的唱片、她的令人不愉快的拙劣作品都裝進箱子,「是為了妥善保存,」我會告訴西蒙,「以便我做春季大掃除。」而後我會把這箱子裝到我汽車的車廂裡,到夜深時分驅車直奔特梅斯克爾湖。我會用灌滿沙子的清洗劑瓶子作箱子的墜物,把所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拋到不見波光粼粼黑黝黝的湖水中,觀看著我那難以應付的對手在沉入液體的湮沒中時的氣泡泛上湖面。

  然而,過後我將對西蒙說些什麼呢?我將怎樣對他解釋呢?「上帝呵,那太可怕了;裝著艾爾薩所有東西的箱子?——被偷走了。我簡直無法相信。那竊賊必定以為它很貴重。我的意思是,它是有價值,但只是對你和我有價值。上帝啊,你是對的,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偷走那身歷聲音響。」

  他會注意到我那躲避的目光,注意到我的嘴角因為難以壓抑的笑容而翹了上來。我不得不坦白我所做的事、我對艾爾薩和她的兩隻把手的咖啡杯子的真實感受。他將會勃然大怒,而那就將是西蒙和我的終曲了。如果情況是這樣,那就見他的鬼去吧。但是在我用各種各樣這類代價極大的勝利耗盡了我的想像力後,我又茫然如失。我不能放棄西蒙,就像他放棄了艾爾薩一樣。

  就是在這樣一種惡劣和殺氣騰騰的心情中,我尋找了一個幫兇來實施那骯髒行動。我給鄺掛了電話。

  我謹慎地對我的姐姐勾勒了眼下的情勢。我沒有說我愛上了西蒙。對鄺能說嗎?能受得了她那姐姐式的抿嘴暗笑、無窮無盡的逗趣以及古怪的勸告嗎?我說西蒙是個朋友。

  「啊!男朋友。」她猜測說,很是激動。

  「不,只是個朋友。」

  「親密的朋友。」

  「只是朋友。」

  「好吧好吧,現在我懂得你的意思了。」

  我告訴她西蒙的一個朋友在一次事故中死了,西蒙很傷心,他無法忘卻這個死去的朋友,著了魔,而那是有害于健康的。我說如果他能聽到這個朋友作為陰間的人和他說話,准會對他有幫助的。由於我深知鄺是多麼的會替人出謀劃策,也瞭解她是多麼的急於在任何方面幫助我,我把這個要求表述得盡可能的清晰。

  「或許,」我暗示說,「西蒙死去的朋友能夠告訴他,他們都必須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他必須忘掉她,絕不要再提起她的名字。」

  「哈!她是他的女朋友。」

  「不,只是個朋友。」

  「呵,就像你,只是朋友。」她微笑起來,然後問道:「也是中國人?」

  「我想是波蘭人吧,也可能是猶太人。」

  「嘖!嘖!」鄺搖著她的腦袋,「波蘭——猶太人,很難尋找:有那麼多死去的波蘭——猶太人。死去的中國人也很多,但是在中國人中我有許多聯繫——這個那個的相互熟悉,對我來說,如果是中國人,要好找得多。但是波蘭——猶太人——啊!——或許她甚至都沒去陰界,或許她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

  「下面那個世界是種族隔離的嗎?只有當你是個中國人時你才能去陰間嗎?」

  「不——不!班納小姐不是中國人,她就去了陰間。全取決於你愛什麼,信仰什麼。你愛耶穌,就去耶穌的屋子;你愛安拉,就去安拉的士地;你愛睡覺,就去睡覺。」

  「要是在生前你並不確鑿無疑地信仰什麼,那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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