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接骨師之女 | 上頁 下頁
三九


  母親只是猶豫了片刻,隨即回答:「姓穀。」她嚴厲地看著露絲,「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你怎麼就記不住呢?她的父親是谷大夫。她是谷大夫的女兒。」

  露絲興奮之極,很想大叫起來,可是轉念一想,她發覺母親說的是「骨頭」這個詞的中文發音。谷大夫,骨大夫,接骨大夫。亞特抬起眉毛,詢問地望著露絲,以為那遺失多年的家族姓氏是不是終於可以找回來了。可是露絲只是說:「我過後再跟你解釋。」話音顯出情緒很是低落。

  「哦。」

  唐先生在空中劃出字形,問道:「是這個穀,還是這個?」

  母親面露憂色,說:「我不記得了。」

  「我也不記得了,」唐先生馬上回答。「哦,沒關係的。」

  亞特馬上轉換話題,問道:「這上面寫的字是什麼意思?」

  「是帝王請示天意的一些問題,」唐先生回答。「比如明天天氣如何了,哪一方能贏得戰役了,什麼時候該播種莊稼了,等等,有點像我們的六點鐘新聞,只不過當年不是報告過去發生的事情,而是預報事情會怎樣。」

  「那答案准不准呢?」

  「那誰知道呢?答案就在你看到的這些裂縫裡,就是黑點旁邊這些。占卜師用燒熱的釘子敲骨頭,發出咯拉一聲響,爆開的裂縫就是天啟,他們把答案解釋給帝王聽。我敢肯定,比較成功的占卜師肯定擅長說出帝王愛聽的答案。」

  「真是了不起的字謎,」亞特回答。

  露絲想到了自己和母親多年以來使用的沙盤。她也曾費心猜測什麼樣的字句會讓母親安心,既要安撫媽媽,又不能讓她察覺是自己在搞鬼。偶爾她也編出些答案來給自己方便,但是大部分時間她都是盡力地寫出母親想聽到的話,寫些安慰的話語,說老公想念她,寶姨不生她的氣。

  「說到謎,」露絲說,「我記得您說北京人的骨頭再也沒找到過。」

  茹靈又振作起來,說:「男的女的骨頭都有。」

  「您說的對,媽媽,是北京女人。我很想知道她後來怎麼樣了?骨頭真的在去天津的路上在鐵軌上碾碎了嗎?還是說跟著船沉到海底去了?」

  唐先生接過話茬:「即便是骨頭還在,也沒人出來說。每隔上幾年就能在報上看到點報導。總是什麼人死了,或是當年美國士兵的夫人,或是先前的日本軍官,臺灣或者香港的考古學家。坊間傳聞不斷,據說在某個木箱子裡找到些骨頭,跟1941年裝北京人骨頭的箱子一模一樣。隨即有謠言傳出,說那些骨頭就是北京人。很快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贖金什麼的錢也都交了,結果發現那些其實是牛尾骨,不然就是原骨的複製品,再不然就是還沒來得及做檢測骨頭就又不見了。有一種傳言說那個偷骨頭的人帶著骨頭飛往一座小島,去跟人交易,結果飛機墜毀,葬身大海。」

  露絲想起了那些所謂的毒咒,因為鬼魂痛恨自己的遺骨不能保全,所以害使得它們分開的人不得善終。「您認為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歷史留下了許多的謎團。我們也不知道哪些會永遠消失不得解,哪些過若許年又會有線索浮上來。一切都只存在於時間的某個刹那瞬間。這一瞬間也許會存留下來,也許失去,也許又會歷經種種神秘事件重新被發現。神秘也是生活中非常美妙的一部分,」唐先生對茹靈微笑道。

  「妙極了,」她回答。

  他看了一眼手錶。「我們來頓美妙的午餐如何?」

  「妙極了,」大家同聲說。

  那天晚上,露絲和亞特躺在床上,露絲自言自語地說起唐先生,覺得很驚訝,他怎麼會愛上自己的媽媽。「我能理解的是,他翻譯了她的回憶錄,所以會對她很好奇。可他是個文化人,懂得詩歌音樂。媽媽跟不上他,而且她的情況只會越來越壞,可能過一陣她連唐先生是誰都不認得了。」

  亞特接過她的話說:「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他就愛上她了。唐先生不只是要她一時的陪伴,他愛她的一切,包括她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他對她的瞭解,比許多結婚多年的伴侶還要多。」亞特把露絲摟到身邊,又說:「其實,我希望我們倆也能像這樣,有一種跨越時間的承諾,跨越過去,現在和未來……像婚姻。「

  露絲屏住呼吸。這麼長時間以來,她都把這個念頭趕出了自己的腦海,這個話題她覺得是禁忌,很危險。

  「過去我想過要用房子的部分產權來牽住你,讓咱倆建立一定的法律約束,可你一直沒答應。」

  原來他提出給我部分產權是為了這個?露絲的自我防備心成了一葉障目,使她沒能看到亞特的好意。

  「這只是我的想法,」亞特有點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不是給你壓力。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露絲貼近他,在他肩頭親了一口,回答說:「這樣好極了。」

  「那個姓我查出來了,我知道你媽娘家的姓氏了。」電話裡傳出高靈姨媽興奮的聲音。

  「我的天,她姓什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