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接骨師之女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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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也不告訴,尤其是不能告訴『吉蒂小姐』。」 「吉蒂恩?哎呀,他我可不能保證。」 「昨天晚上,」溫蒂說,「我媽打電話過來,高興地不得了的樣子。」露絲一邊聽溫蒂講,一邊飛速跑回臥室穿好衣服。若不是眼下這麼急急忙忙的,平常她還是挺喜歡聽朋友嘮叨這些事的。溫蒂就好像一枝魔杖,隨手一揮就能引起地球上各種奇幻紛亂的事件。她見識過各色各樣的怪事:三個無家可歸的白化病人住在金門大橋公園裡,一輛寶馬車突然莫名其妙被捲進古舊的化糞池裡,還有無人看管的水牛在大街上閒逛,諸如此類的怪異現象。她舉辦的派對上,專有人老愛出洋相,或是大搞婚外情,或者傳出其他各色各樣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露絲相信,有了溫蒂這個朋友,她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但是今天可不是個出彩的好時候。 「露絲!」亞特大叫,語氣頗不耐煩。「姑娘們要遲到了。」 「實在是對不起,溫蒂。我得帶倆姑娘去上滑冰課——」 溫蒂不等她說完,立刻說,「我媽跟她的健身教練結婚了!她打電話告訴我的。他才三十八,我媽都六十四了。你能相信嗎?」 「噢……天哪。露絲大吃一驚。她腦海中浮現出溫蒂媽媽司格特太太,身邊站著個系著花式領結,下半截卻穿著運動短褲的新郎倌,兩人在跑步機上交換結婚誓言的情景。溫蒂很惱火嗎?她該說什麼呢?露絲可不想說錯話。大約五年前,她自己的母親也談了場戀愛,可對方都八十歲了。露絲本來指望那位老先生能跟茹靈結婚,讓茹靈也有點事做。不料老先生心臟病發作死掉了。 「聽我說,溫蒂,我知道這事情很重要,我把姑娘們放下馬上給你打電話好嗎?」 一掛上電話,露絲就開始一一數量當天要處理的事情。一共十件事,她先從大拇指數起。 一,送孩子們去上滑冰課。 二,去乾洗店給亞特取西裝。 三,買晚飯吃的菜。 四,去滑冰場接孩子,然後送她們去傑克遜大街朋友家。 五和六分別是給兩個客戶打電話,先聯絡傲慢無禮的泰德,再跟她喜歡的雅嘉琵·雅格諾斯聊聊。 七,寫完跟雅嘉琵·雅格諾斯合著新書其中一章的提綱。 八,給她的經紀人吉蒂恩打電話,溫蒂很討厭這人。 九,見鬼了——九是什麼來著?她記得十是一天中要處理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給亞特的前妻米莉安打電話,問她能不能讓兩個女兒跟自己和亞特過週末,這個週末是中秋節,他們楊家每年中秋都要聚餐,今年的宴會輪到露絲作東。 九到底是什麼來著?她一向扳著手指頭計畫一天的日程。每天不是五件,就是十件事。她並非死板教條:事情再多了就動用腳趾頭,十個腳趾還可以對付十件意外的安排。九,九……她可以把打電話給溫蒂挪到第一位,其他事情往後挪。可是她很清楚,回電話給溫蒂屬於突發事件,臨時加進來的,該算第十一,得歸到腳趾頭。那九到底是什麼呢?九通常是個很重要的數字,母親常說,九象徵著圓滿,也代表著不要忘記,不然後果無可挽回。第九件事會不會跟母親有關?母親總是讓她操心。也不是說具體什麼事讓她惦記著,就是那麼種感覺。 從小,茹靈就教她扳著手指幫助記事。茹靈用這種方法,什麼事也忘不掉,尤其是那些謊言,背叛,還有露絲打從出生起犯的所有錯誤,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露絲時常想起母親數數的樣子:先把大拇指扳倒,然後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朝手掌心彎下去,在露絲看來,這個動作意味著定數在握,別無出路。露絲數數的時候手指豎直張開,是美國式的手勢。九到底是什麼來著?她一邊穿涼鞋,一邊還在想。 亞特站在門口。「親愛的,別忘了打電話給管子工,叫他們來修熱水箱。」 第九件絕對不是管子工的事,露絲心說,絕對不是。「親愛的,對不起,你自己打電話給他們好嗎?我今天很忙。」 「我今天要開會,還有三個上訴的案子要辦。」亞特是語言專家,在諮詢公司任職。有幾個涉案聾人在沒有任何手語翻譯協助的情況下被捕,遭到審訊,送進了監獄。亞特是手語專家,今年負責處理這幾樁案件。 這可是你的房子,露絲差點脫口而出,但終於壓下火氣,儘量像亞特一樣,心平氣和地講道理。「你開會的空擋不能從辦公室打個電話嗎?」 「那樣的話我還得給你打電話,問你什麼時候能在家等管子工上門。」 「我不知道我到底什麼時候能到家。那些工人你也知道,他們說是一點鐘到,結果總是要到五點鐘才露面。我在家工作並不等於我就沒有正式工作。我今天真的很忙。首先,我得」她開始一件一件細數她今天要處理的工作。 亞特聳聳肩膀,長歎一口氣。「你為什麼要把每件事都搞得那麼複雜呢?我無非是想如果可能的話,如果你有時間——哎,算了。」他轉身走開了。 「好吧,好吧,我來處理這事。不過要是你開會結束的早,你能回家來嗎?」 「沒問題。」亞特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多謝你。要不是我今天實在忙得不可開交,我也不會求你幫忙。」他又吻她一下。「愛你。」 她沒有答話,待他走了以後,她抓起外衣和鑰匙,看到兩個孩子站在過道頭上,一臉不耐煩地瞪著她看。她動動大腳趾,提醒自己:第十二件事,熱水。 露絲啟動引擎,踩了踩刹車,檢查過沒有問題才上路。開車送多麗和菲雅去滑冰場的路上,她還在絞盡腦汁地想第九件事可能會是什麼。她把字母表順著默念一遍,看有沒有哪個字母能喚起她的記憶。但還是一無所獲。昨天晚上她好不容易睡著以後,到底夢到了什麼?臥室的窗戶,海灣裡一個黑影。窗簾,她終於想起來了,她夢到窗簾是透明的,而她卻赤身裸體。在夢裡,她抬頭朝外看,見到附近公寓裡的鄰居在咧嘴笑她。他們看到了她最私密的時刻,她身體最私密的部分。隨即收音機裡開始傳出嗡——嗡——的巨響。「這是美國廣播系統災難應急警報測試。」然後又出現了一個聲音,是她媽媽:「不,不,這不是測試,是真的出事了!」再後來,海灣裡的黑影升了起來,變成了大海嘯。 海嘯象徵著熱水管破裂,這麼說來,第九件事也許就是聯繫管道工。謎團就算是解開了。可是透明的窗簾又象徵著什麼呢?那意味著什麼?憂慮又一次浮上心頭。 露絲和亞特認識快十年了。當時她跟溫蒂一起上晚間的瑜珈課,在課上認識了亞特。那是她多年以來第一次嘗試健身運動。露絲生來苗條,不需要減肥,因而沒想過要參加健身俱樂部。「一年一千塊呢,」她驚歎道,「就為了跳到個機器上,像輪子上的小松鼠一樣跑個不停?」她跟溫蒂說,生活壓力就是最好的鍛煉方式。「全身肌肉緊繃,持續十二小時,放鬆,數到五,再繃緊。」可是溫蒂不同,她高中的時候是體操健將,畢業以來體重卻已經增加了三十五磅,因此她急著想恢復從前的窈窕身段。「起碼做個免費的體能測試吧,」她說,「又不是非入會不可。」 體能測試的過程中,露絲比溫蒂多做了幾個仰臥起坐,不由心中竊喜,溫蒂則大聲炫耀自己比露絲多做了幾個俯臥撐。露絲身體的脂肪比例占到百分之二十四,算是相當健康,而溫蒂則是百分之三十七。「托我中國祖先的福,他們世代務農,吃的又不好,所以天生胖不起來。」露絲好心地安慰溫蒂。但是露絲在柔韌性測試這一項上得分是「極差」。「天哪,」溫蒂驚歎說。「根據這張表格上的標準,你只比僵屍略強一點。」 「看哪,他們有瑜珈課,」後來,她們在查看健身房的課程表時,溫蒂說。「我聽人家說瑜珈會改變你的人生。再說他們還有晚間課呢。」她輕輕推了露絲一下,「說不定還可以幫你快點忘記保羅。」 她們來上課的第一天晚上,在更衣室麗聽到兩個女人在談話。「我旁邊那個男的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來上午夜瑜珈課,他說,你知道的,就是裸體瑜珈。」 「裸體?真是變態!他長得有那麼好看嗎?」 「長得還行。不過你能想像二十個人都光著屁股作倒立嗎?」等那兩個女人出了更衣室,露絲轉身對溫蒂說,「究竟什麼樣的人才會去上裸體瑜珈課呢?」 「我啊,」溫蒂說。「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大驚小怪小姐。起碼上這種課絕不會無聊。」 「跟一群陌生人赤裸相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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