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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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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大名樓飯莊單間。 景琦、玉芬、吳掌櫃、呂掌櫃、楊九紅和四位先生一桌。楊九紅為大家斟酒後,玉芬先舉杯:「九紅,這杯喜酒我先得敬你,過去的事兒咱們不許再提了。」 楊九紅忙站起:「姑奶奶!我得謝謝您的成全!」 玉芬:「我這個人心直口快,來,願你們兩口子白頭偕老!」 在大家紛紛站起,一片祝賀之聲中,玉芬又道:「景琦,從今往後,我就是九紅的後臺老闆,你要是欺負九紅,我可不依你!」 「我欺負她?疼還疼不過來呢!」景琦的話招來眾人大笑。他接道:「這事兒我沒稟過我的母親,所以也不敢大辦喜事,諸位多包涵。」 楊九紅站起:「謝謝諸位來喝喜酒,以後還得請諸位多照應,我先幹了!」 楊九紅一口幹了,大家忙舉杯喝酒。景琦道:「九紅,你得多喝! 告訴你們,九紅的酒量,我都敵不住!喝酒跟喝水似的,喝多少都跟沒事兒人一樣!「 「你又胡說!」楊九紅嗔怪道。 一位先生:「來來來!給九紅換大杯!」 吳掌櫃:「七爺,跟你說個正經事,孫老頭兒的兒子從北京回來找我兩三回了,這場官司,他們撐不住了。」 「怎麼?一年多就撐不住了?我……」景琦話未說罷,玉芬便打斷道:「老七,聽吳爺說!」景琦不說話了。 吳掌櫃:「人家認輸了,只要趕緊結案,孫記瀧膠莊他願以底價盤給七爺,從此,全家遷出濟南,永遠不再幹這行了!」 景琦說道:「我還想把這官司打他個七年八年呢!」 玉芬:「行了!見好就收吧!」 吳掌櫃:「我也是這個意思,殺人不過頭點地!這一年多,孫家上下使了銀子無數,府台大人就是不結案,七爺這招兒夠陰的!」 「這就叫殺他個乾乾淨淨!」景琦學著京劇的念白,大家齊聲喊好。 呂掌櫃:「再說元祥也坐了一年多牢了,趕緊把他放出來吧!」 景琦:「吳掌櫃,看你的面子,饒他不死!喝酒!」 濟南。同春茶館單間。 在兩張契約上,景琦和孫萬田的兒子孫繼田相繼蓋了章。吳掌櫃站在一旁說道:「得,我這個中間人算是沒白跑!」 「七爺!明天就請過來盤點,我告辭了!」孫繼田滿臉陰雲,起身匆匆而去。 景琦:「聽說孫老頭兒不行啦!」 吳掌櫃:「活不了幾天了,孫家籌備著辦喪事呢!」 「自作自受!」景琦撩開門簾,石元祥遠遠地坐在一個靠窗的桌子旁,景琦向他招了招手。石元祥忙站起走過來。 石元祥進屋,誠惶誠恐地望著景琦,景琦和吳掌櫃讓他坐下,他依然不敢落座。 吳掌櫃有意緩和地:「坐嘛!七爺叫你坐你就坐!」石元祥這才拘謹地坐了個椅子邊兒。 景琦:「派你個差事,孫記瀧膠莊盤過來了,得有個大查櫃,我看就是你吧!」 石元祥嚇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滿臉恐慌,不知七爺真意。 吳掌櫃也是一愣,不知景琦這話到底是玩笑耍人,還是當真這樣安排。 「怎麼了,不願意再給我辦事了?」景琦和顏悅色看著石元祥。 「七爺!我知道我對不起您,可大堂上我也供了,大牢我也坐了,您還想怎麼處置我,您就明說吧,我都認!」石元祥腦子裡只想得到寬恕,景琦剛才的話,他幾乎沒記住一句。 景琦笑了:「老吳,你聽他說什麼呢?好像我要害他似的!」 吳掌櫃:「七爺,有話還是明說的好!」 景琦:「這不明說了嗎!」 「元祥是真知道錯了,你就別再拿他開涮啦!」吳掌櫃仍以為景琦剛才的話是玩笑話。 景琦認真地:「嘿——這事兒能瞎開涮嗎?元祥,一年多的大牢不能叫你白坐,明兒去『孫記』盤點就是你去,你從老櫃上挑倆可靠的人帶過去,我可就全交給你了!」 石元祥相信是真的了,激動而又慚愧地低下頭,強忍住要淌出的眼淚。 吳掌櫃大感意外:「七爺這面子可大了。元祥,還不謝謝七爺!」 石元祥一張嘴便哭了起來:「謝謝七爺!」 景琦:「嘿嘿,大老爺們兒哭,忒寒磣了吧!去吧,準備準備!」 「是!」石元祥捂住臉走了出去。 吳掌櫃:「七爺!你這事兒辦得固然是漂亮,石元祥這人品靠得住嗎?」 景琦:「沒有比他更靠得住的了!」 吳掌櫃:「這種偷偷摸摸的毛病可是不好改!」 景琦:「他對不起我一回,我還提拔了他,他就不會有第二回!」 吳掌櫃:「難說,你還得防著他點兒!」 景琦:「用不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別忘了,他做壞事是為了給他媽治病,這份兒孝心就難得!」 吳掌櫃:「你是個大孝子,所以才這麼想。」 景琦:「你再想想,整個兒櫃上最老的人兒,最懂行的就是他,還靠不住?!」 吳掌櫃:「七爺,我真服你,做事永遠叫人摸不透!又合情理,又出其不意,要不你能成大事業呢!」 景琦:「行了吧吳掌櫃,別誇我了,要不是我那泡屎換你兩千銀子,我哪兒有今天呐!」 吳掌櫃哈哈大笑:「壞!七爺,你真叫壞!壞透了,你個活土匪!」 二人開懷大笑。 路家客廳。 黑夜從北京趕到濟南的秉寬一個人兒在吃飯,風塵僕僕的樣子。 玉芬和聞訊而來的景琦在一旁看著他。 秉寬:「二奶奶一直說,姓韓的這小子是他娘家的一位遠親,可看他那個鬧法兒實在不像個正經人!」 玉芬:「怎麼不把他趕出去?!」 秉寬:「要能趕早就趕出去了,我看二奶奶有一肚子苦水兒沒法兒說。」 是傳:「我媽不是那種前怕狼後怕虎的人呐!」 秉寬:「您沒見那小子,包娼窩賭,打紮子套白狼,什麼壞事兒都幹!」 景府:「家裡沒人敢管?」 秉寬:「二奶奶護著他,誰還敢管?!」 玉芬:「這可真是邪了門兒了!」 秉寬:「二奶奶能容得下他,我看這裡邊兒的事兒就不是簡簡單單的了。」 景琦:「嗯,我媽向來眼裡不揉沙子,等我回去再說。我爸爸不礙的吧?」 秉寬:「我看是不行了,下半身兒不能動了,連人都不認得了,您還是早上路的好,越早越好,再晚恐怕……」秉寬感到不好再往下說。 玉芬:「有這麼厲害?」 秉寬:「我可不是有意咒老爺子!」 景琦:「這我知道!姐,那我今兒就動身!」 玉芬:「別耽擱,快點走!我可是回不去!」 景琦:「我這次走,不能帶九紅……」 玉芬:「甭說了,我全明白,你不把家裡鋪墊好了,哪能讓她去!」 景琦:「那我可就……」 玉芬:「不用你囑咐,我會照應她,還不放心?」 景琦:「放心!姐從小兒就疼我。」 玉芬:「甭說好聽的,知道嗎?她有了!」 景琦一驚:「她有了?我怎一點兒不知道?」 秉寬:「恭喜七爺了。」 玉芬:「你們這些男人啊,還說你在女人身上心細,我看也是味兒事兒!」 景琦:「她不說,我怎麼知道?」 玉芬:「不說就不知道?還男人呢!快回去收拾收拾,跟九紅親熱親熱,明兒上路吧。」 景琦家裡屋。夜。 楊九紅在幫著景琦收拾東西。景琦問起她懷了孩子的事兒:「你怎麼沒跟我說?」 楊九紅說:「我怕萬一要不是呢?」 「幾個月了?」 「我有倆月身上沒來了!」 「嗨,你看!趕到這時候把你一人兒扔到這兒……」 「別說這個!」 「你知道我不是不願把你帶……」 「告訴你別說這個!」 「我們家的事兒你也……」 「還說還說!我就住在這小屋裡等你回來,反正我是你的人了,甭管走到哪兒,都知道我是你的人,我就挺知足!」 「我就這麼香餑餑兒?」 「哎,你自己不覺得?」 「不覺得!人家都說我壞透了,是個活土匪!」 「你要不是活土匪,壞透了,我就不喜歡你!」 景琦一下子把九紅樓在懷裡親著:「給我生個丫頭!」 「幹嗎要生丫頭?」 「跟你長得一樣,你看我怎麼把她調理成一朵花兒!」景琦把九紅輕輕放躺在炕上。 「那我就給你生個丫頭!」景琦躺在炕上緊緊抱住九紅。 白宅。 景琦和秉寬在第二天黎明時分,就趕著馬車上路了,兩人倒替著歇息,緊趕慢趕,急如星火地從濟南府趕到了北京城。當馬車停在大門口時,兩人都傻了眼,只見門邊掛著「挑錢紙」,大門上仍掛著白。 胡總管和僕人們迎了出來。 景琦慌忙走上臺階,胡總管上前扶住景琦:「秉寬前腳兒走,老爺就歸天了,已經發過喪了。」 僕人向裡邊跑邊叫:「七少爺回來了!七少爺回來了!」 景琦進大門,繞過影壁,進敞廳,過活屏……腦子裡麻木成一片空白,只知道在深一腳淺一腳中走向上房院。一路上有僕人們在喊著:「七少爺回來了!」「七少爺回來了!」…… 景琦走進上房院,進了北屋,愣愣地站住了。他覺得站在屋中的母親的面目似乎模糊不清,她身後條案上供著父親大人的靈位牌。 景琦沉痛地望著:「媽!」 白文氏抑制著激動與淚水:「拜過你爸爸!」 景琦走到案前,悲傷地望著,胡總管上前忙給他戴上了孝。 穎軒的靈位牌前,擺著幾塊硯臺和他生前用的煙袋。 「你爸爸陪葬的只有你給他買的那塊硯臺。」白文氏悲痛地說道。 景琦跪地:「爸!兒子回來晚了,不孝的兒子回來晚了——」他連連叩頭。 這時院裡已站滿了人,白方氏、玉婷、胡總管、景怡、景陸、景泗、景雙、翠姑及景陸、景泗、景雙的妻子。黃春帶著孩子敬業遠遠地站著。 景琦站起身:「爸,兒子給您點袋煙吧!」他拿起煙袋裝好煙,在蠟燭上吸著放在案子上,又轉身對母親:「媽,您坐,兒子給您磕頭。」 白文氏坐在椅子上。景琦虔誠地給她叩頭。 白文氏終於忍不住擦著眼淚。這時,穎宇從人群中擠進來:「老七!老七!老七回來啦!」景武跟在他後面。 景琦站起身回頭,穎宇迎上來:「快叫我好好瞧瞧你!」 「三叔!」景琦屈膝要跪下磕頭,被穎宇一把抱住:「紮到就行了,行了行了!」 「五哥!」景琦見到一旁的景武,忙招呼。 景武:「七弟!」 穎宇:「剛從法國留學回來,你們都出息了!」 人們都從院裡擁進了屋,紛亂地叫著:「七哥」「七弟」…… 韓榮發也擠上前來叫著:「七弟!」 景琦一眼便認了出來:「你就是韓榮發吧?」 韓榮發:「是是!早盼著七弟回來了!」 景琦毫不客氣:「別叫我七弟,哪跟哪兒就七弟,叫我景琦!」韓榮發愣住,張口結舌。 穎宇趕緊打馬虎眼:「老七回來了,今兒我請客,我掏銀子,咱們便宜坊叫一桌。老七,你聽聽老五留洋的事兒……」 白方氏在人群外嚷著:「行啦!別白話了,先叫人家娘兒倆聊聊!」 穎字大叫:「對對!都走都走!別這兒堆著!有話一會兒再說,都走!」 人們陸續擁出北屋,出院後,始終站在院裡的黃春才拉著敬業走出上房院。 白宅上房院北屋裡屋。 白文氏坐在椅子上,景琦站在一旁。 景琦:「媽這幾年可好?」 白文氏歎道:「不行了,老了,精氣神兒頂不住了。」 景琦:「我看媽的氣色挺好!」 白文氏直視景琦:「聽說你在濟南娶了一位姨奶奶?」 「是,我沒來得及跟媽說……」景琦忙低下頭,「我本來……」 白文氏打斷他:「你不必說了,你是大人了,也自立了,你個人的事兒,我不管,不過這個姨奶奶不能進咱白家的門兒!」 景琦:「媽!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後來……」 白文氏不容他解釋:「別說了,你在外邊兒單給她立門戶,你要娶多少我都不管,只是這種女人不能進門兒,咱們家的規矩你不知道嗎?」 景琦:「知道!」 白文氏:「知道就好!哼,窯姐兒有什麼好東西,她要進門兒,還不把這家全攪亂了!」 景琦低著頭唯唯諾諾:「媽說的是!」 外屋有響動,白文氏問道:「誰在外頭呢?」 玉婷一掀簾子探進了身:「我!我找我哥!」 白文氏看著景琦笑了:「知道你要回來,天天念叨你!」 玉婷:「我想我哥!」 景琦走到玉婷身旁:「哥也想你,我給你帶好東西來啦!」 玉婷高興地:「真的?」 白文氏:「去吧!把帶的東西給各房都分分,也快去看看你兒子、媳婦!」 「是!」景琦與玉婷走出屋。 剛出北屋,玉婷就說:「哥,晚上我帶你去聽戲吧!」 景琦驚訝:「你帶我?」 玉婷興奮地:「哎!眼下有個唱小旦的萬筱菊,唱得可紅了,我都會唱好幾出了……」二人說著走出院門。 白宅二房院臥室。 四歲的敬業躲在黃春身後,死拉活扯地不出來。黃春說:「去呀! 這是你爸爸,怕什麼呀!「 景琦:「過來!爸爸給你好東西。」 敬業更加害怕地往黃春身後躲。景琦從背後拿出一把九連環的大木頭刀,刀尖上掛著兩個紅線球,沖著敬業一抖:「要不要?」 「去,去拿呀!」黃春推著孩子。敬業怯生生地過去拿刀,剛一拿到扭身想跑,被景琦一把拉住:「往哪兒跑,小子!」 敬業突然咧嘴大哭。景琦一下子惱了,一把將敬業推向黃春,大不高興:「什麼玩藝兒呀,哭什麼你!」 黃春忙摟住敬業:「他頭一遭兒見你,認生!你搡扒他幹什麼?」 景琦:「我最討厭男人哭!」 黃春:「他還是個孩子呢!孩子有不哭的?他才四歲!」 景琦:「告訴你,兒子!你爸爸四歲就拿安宮牛黃喂金魚,光著屁股上草藥包了。沒出息!」 黃春:「你倒有出息了?兒子,不理你爸爸!出去玩兒去,不哭啊!」 敬業抽抽搭搭出去了。景琦斜了敬業一眼:「這是個什麼東西!」 黃春:「你好,還說呢!你今兒在靈堂給你爸爸磕頭,院裡好些人都說,『快瞧這七爺,連個眼淚都不掉』,你是個什麼東西?!」 「我倒成了什麼東西了?」 「你認為你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東西!」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怎不把她接來?」 「誰?」 「還有誰?別裝傻充愣的!」 「噢,怕你不高興!」 「是怕你媽不高興吧?」 「我這也是逼上梁山!」 「甭跟我這兒說這個。接來吧!」 景琦十分灰心:「媽不叫她進這個宅門。」 黃春驚訝:「真的?!」 景琦無奈:「嗨,不進就不進吧!」 黃春:「我去跟媽說!」 景琦:「你少跟我這兒裝這份兒假賢惠,不領情!」 黃春生氣了:「活該!愛管你這閒事呢,把她一個人兒扔到濟南受委屈,關我屁事!」 「嗨——」景琦長歎一聲仰身倒在炕上。 黃春:「長得俊著呐吧?」 景琦賭氣地:「比你俊!」 黃春再也忍不住一肚子的酸澀悲傷,哭了起來:「當然比我俊……我算什麼呀……我以後就跟兒子過……我……」 景琦忙起來走到黃春旁坐下,伸手抱住了她:「哎哎哎!女人掉眼淚我可受不了啊!我可一直惦記著你!」 黃春:「你在外頭三年,想怎麼樂就怎麼樂!滿處的風流,哪兒還知道有我啊!」 景琦忙哄著:「別哭,別哭!我看這世上啊,沒有比你更俊的了。」 黃春一下子又笑了:「去你的吧,找別人去吧,你也換換口味兒。」 敬業拿著斷了的木頭刀跑進來:「媽!」 黃春忙往下拉景琦的手,景琦不理仍抱著她。 敬業跑到黃春前:「媽,刀壞了!」 景琦:「呵——行啊!毀東西你可真有兩下子啊!」 白毛敞廳。夜。 敞廳裡擺了兩桌酒席,男女各一桌,女桌邊圍坐著雅萍、翠姑、景雙妻、景泗妻、景陸委、黃春、玉婷、白方氏;男桌邊圍坐著景恰、景雙、景泗、景陸、景武、穎宇、景琦,還有不招人待見的韓榮發。白文氏也坐在了他們這一桌邊。宴席甫開,穎宇即說:「老七,你多吃!今兒特意給你接風!」 景琦:「謝謝三叔!」 景怡舉起杯:「七弟,你離開京城的時候,誰也沒想到你弄出這麼大的事業來,數你有出息,哥哥敬你一杯!」 「大哥,我是活土匪,瞎闖亂撞,碰大運,謝謝大哥!」景琦乾杯。 白文氏高興得忍不住地笑。剛要說什麼,不料韓榮發卻說:「七弟,我聽說……」 景琦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誰是你七弟?我跟你說了叫七爺!」 眾人都愣住。韓榮發卻並不在乎:「七爺七爺,聽說你在濟南弄了一個最走紅的窯姐兒收了房了?」 在坐的人更加驚愕。景琦滿臉殺氣望著韓榮發。一旁的白文氏擔心地看著。 景琦虎著臉:「怎麼了?」 韓榮發:「豔福不淺呐!怎不帶回來叫我們開開眼!」 景椅慢慢站起身抓起了酒壺。所有在坐的人都緊張起來,生怕這酒壺會在一瞬間碰到韓榮發頭上。 「你是想叫我敬你一杯酒吧?!」景琦兇狠地望著韓榮發。 韓榮發挑釁地:「來,咱們喝!」 景琦剛要上前,白文氏大喝一聲:「景琦!」景琦忙回頭。 白文氏故意緩和地:「坐下坐下,你們這麼站著,晃來晃去的我看著眼暈。」 景琦聽話地坐下了。韓榮發若無其事地張開大口吃鴨子。 穎宇忙站起來打岔:「老七,快吃,鴨子一涼就不好吃了。你聽聽老五法國留學的事兒,真叫逗!老五,你說說!」 景武明白,忙開口:「咱們有位府台大人去法國,他沒見過火車,下了輪船換火車,火車一叫喚,把他嚇了一大跳,他說洋人這是養了個什麼怪物?有人拿他開涮,說這是托塔天王養的摩天獸,他就爬到火車底下去看,人家問他你看什麼呢?他說我看看是公的還是母的!」 全座轟然大笑。景怡道:「洋人都進化成這樣兒了,咱們這兒可好,還趕馬車呢!」 女桌也都亂哄哄議論著,不知火車是什麼。黃春高聲問:「外國的洋人都不留辮子嗎?」 景武:「不留!」 女人們議論:「不留辮子成什麼樣兒了?」玉婷偷偷走到景武身後,猛地把景武的帽子和假辮子摘下來,大叫:「就這樣!」 景武摸著腦袋傻笑著,大家笑得前仰後合。景琦趁亂走到韓榮發身後低頭耳語,韓榮發抬頭大喜,忙跟景琦出了敞廳。人們亂哄哄笑著說著鬧著,誰也沒注意。 但是白文氏看見了,擔心地望著敞廳外。 景琦將韓榮發帶到廁所前。 韓榮發奇怪地:「你叫我看什麼好東西,帶我上茅房來幹什麼?」 景琦將他一把推進茅房:「進去吧,小子!」隨著緊跟著進了茅房。 白文氏望著茅房的方向,知道不妙,忙站起身道:「不好!」 茅房裡面傳來韓榮發的慘叫聲:「啊——救命——啊——」 廳裡的人聞聲都驚訝地回頭,紛紛站起。 白文氏:「快去看著!」 景怡:「老七呢?」 「打上了!」穎宇帶頭向外跑去。眾人也紛紛跑出敞廳。大家剛跑到茅房門口,只見景琦揪著滿頭滿身濕淋淋的韓榮發走了出來,尿水從上到下一個勁兒往下流。韓榮發不停地大叫:「救命啊!他把我往尿桶裡邊兒按!」 大家驚呆地看著,女人們捂著鼻子往後退。 景琦厲聲道:「滾出去!永遠別再叫我看見你!你再敢進我們白家宅門一步,我見一回叫你喝一回尿!」說著狠狠在韓榮發的屁股上踹了一腳,「滾!」 景泅、景陸、景武等大聲叫好。 韓榮發踉踉蹌蹌地跑到影壁前站住,回頭大叫:「行!等著我的,你敢打你們的大恩人,我叫你們一家子都活不成!」轉身狼狽跑去。 白宅上房院北屋臥室。夜。 景琦驚訝之極:「這麼說,我大爺沒死?」 白文氏:「沒死,你闖了大禍了!」 景琦:「這麼一個無賴能怎麼樣?他能拿出什麼證據來?!」 白文氏:「你還不知道現在的衙門,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莫須有的罪名殺的人還少麼?當年判你大爺斬監候不就是一筆糊塗賬嗎?」 景琦:「咬死了不認帳,姓韓的也未必知根知底,除非他找到大爺!」 白文氏:「所以這事兒再不能跟第二個人說。」 景琦:「真出了事兒,我頂著就是了!」 白文氏:「輪不到你呢!真要出事兒,首當其衝的還是你大哥! 所以你一時半會兒不能回濟南,那邊都有交代嗎?「 景琦:「有,櫃上都安排好了。看來我是真捅了婁子了!」 白文氏:「也好,姓韓的小子再這麼鬧下去,咱們家也沒安寧日子過!」 景琦:「萬一出了事兒,大哥他……」 白文氏:「擔心也沒用,聽天由命吧!」 百草廳前堂。 生意極好,買藥的人很多。靠窗開了一個專門的櫃檯,上面掛了個代賣濟南優膠的牌子,台前圍了不少人。 景恰、景琦、趙五爺站在堂中指手畫腳地說著…… 百草廳公事房。 已是宮中壽藥房太監頭兒的王喜光,此時已四十來歲,滿面紅光,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景怡、景琦、趙五爺都在座。王喜光身後站個小太監。 景琦:「王公公,十幾年的工天您當了宮裡壽藥房的總管,青雲直上啊!」 王喜光:「比得上你嗎?你發財!這兒的黑七瀧膠老佛爺特別賞識,你小子有出息。記得嗎?你過滿月的時候,我還唱了一出《紅鸞禧》呐!」 景琦:「記得記得!」 景怡:「記得什麼呀!滿月的時候你正尿褲子呢!」 王喜光:「白大爺升了太醫可得更加小心了,你爸爸就是前車之鑒,把這腰牌收好嘍,我得走了。」二頭兒端個盤子進來,放到桌上。 景怡忙道:「王總管,這是自製的滋補丸藥、十盒瀧膠,您帶上。」 王喜光:「那我可不客氣了。」 景琦:「這銀票您收好。」 王喜光接過銀票:「幹嗎這麼客氣?常公公死的時候關照過我,說白家不容易,只要我管太醫院一天,就不會虧了白家!」 景怡:「有您這句話,我們心裡可有了主心骨兒了。」 王喜光:「七爺,什麼時候有堂會招呼一聲兒,我得跟你串一出!」 景椅:「行,我傍著您!」 「我這胳膊腿兒還行,不信你瞧!」說著王喜光口念四擊頭,一個騙腿兒來了個亮相。 「好!」景琦等大聲叫著。 天樂茶園。 「好!」景琦高聲叫著。 戲臺上萬筱菊正演著《大英傑烈》,一個四擊頭亮相。 「好!」景琦又是一聲大叫,聲震屋宇,池座的人都回頭看他。 樓上包廂裡,白文氏、玉婷、雅萍在看戲。「聽老七的好叫的,比臺上唱戲的聲兒還大!」白文氏說。 玉婷兩眼發直看得入了迷。萬筱菊在跑圓場。 玉婷眼都不眨地看著,白文氏扭頭看玉婷,她渾然不覺;白文氏捅了桶身邊的雅萍,示意她看玉婷,雅萍看到玉婷如醉如癡的傻樣,撲哧笑了。 玉婷這才扭過頭:「笑什麼?」 「沒什麼,看你的戲吧!」白文氏說道,玉婷忙又回頭看戲。 臺上萬筱菊正唱《扯四門》。景琦又是一聲:「好——!」 秉寬匆匆忙忙從桌子中間穿過,走到景琦旁俯耳低語了幾句。 景琦抬頭大驚,忙站起身和秉寬前後腳向外走去。 二人慌慌張張走出天樂茶園門口,景琦跳上了馬車說:「我先回去,你在這兒等老太太,先別告訴呢!」 秉寬應聲,景琦忙趕車走了。 白宅敞廳。 大理寺兩名差官坐在廳上,穎宇在一旁作陪,景怡、景琦站立。 差官甲:「府上的人不用驚慌,無非是帶大爺去問問,問明白了就沒事兒了。」 穎宇:「這事兒不是挺明白的嗎?姓韓的不能血口噴人呐!」 差官已:「我們是奉命而來,到底怎麼回事兒,我們也不太清楚。」 景琦:「不清楚就抓人?」 景怡忙制止:「老七!那我跟二位走吧!」 景琦:「等等,我去!是我打了姓韓的,他要咬就咬我,憑什麼傳我大哥?」 差官甲:「這是你們宅裡大爺的事兒,自然要大少爺去!」 穎宇:「大爺死了二十多年了,這北京城沒有不知道的,要告也得拿出點兒憑據來!」 天樂茶園。 戲散了,看戲的往外擁,看座的夥計攔住了男客,大叫:「堂客下樓啦!回避了您呐!請堂客先走!堂客下樓啦——請堂客先走一步兒了您呐!」 出口堆了不少男客,都跟腳翹首地張望,一片議論聲。 白文氏、玉婷和雅萍隨著堂客們說說笑笑下了樓梯,走出戲園子大門。 白文氏等走向馬車,見秉寬迎上來,詫異道:「你怎麼來了?老七呢?」 秉寬:「有事兒先回去了!」 白文氏:「什麼事兒這麼急,戲都不叫聽完?」 「啊——也沒什麼事兒!」秉寬支支吾吾,白文氏馬上看出不對勁兒。 「瞞著我是不是?」白文氏追問道。 秉寬老老實實:「七少爺不叫說。」 白文氏厲聲地:「說!」 秉寬:「韓榮發到大理寺告了,說是大爺沒死,白家偷樑換柱,欺君犯上,要抓大少爺呢!」 白文氏:「早知道要出事兒,快走!」 白宅。 白文氏進門道,對迎上的胡總管說道:「去拿五百兩銀子來!」 胡總管應聲小跑著離去。白文氏轉過影壁直奔敞廳。 見白文氏走進敞廳,二差官忙站起。 白文氏:「二位差官辛苦了,請稍坐一坐,我有話說!」三人落座後,白文氏侃侃而言,「要說大爺這官司,二十五年前就具了結,有人存心和我們白家為難,這些事兒恐怕二位差官也都有所聞。」 差官甲:「聽老人兒們說過,北京城沒有不知道的。」 白文氏:「我還是那句話,冤仇宜解不宜結,胡總管!」 胡總管忙送上五百兩銀票交二差官。 「這銀票請二位帶走,無非是別叫我們老大受委屈,我這兒先謝謝二位了!」白文氏站起施禮。 二差官忙站起:「不敢當,請二奶奶放心,我們盡力就是了。」 景怡:「走吧!」二差官押景怡走出敞廳。大家都送出去。 一下臺階,差官甲即回頭:「請留步!」 「請請!」白文氏禮讓著,人們一直送到影壁前,目送差官和景怡走了出去。 白文氏回頭對景琦:「景琦,快去請王太監,宮裡請他多打點,先從公中支銀子。三爺!魏大人雖說解職在家,可上上下下也還說得上話兒,你去打個招呼,哪怕傳個信兒也好!」 穎宇說著:「胡總管,詹王府的人還在新疆,恐怕跟這事兒沒牽連,我最擔心的是關家……」 胡總管:「我明白了,明白了,我去……」 翠姑忽然挺著大肚子跑了出來,丫頭在後面追。 「二嬸兒,出什麼事兒了,他們把景怡帶哪兒去了?」 白文氏忙迎上來:「哎呀!你挺個大肚子亂跑什麼,快回去!」 翠姑:「景怡呢?」 白文氏:「這事兒你不用管!我經過的事兒多了,別遇點兒事兒就慌裡慌張的。」 白文氏看著院裡的人:「都站在這兒幹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人們忙散去。 白文氏:「佩蘭!攙大少奶奶回屋去躺著。」丫頭忙扶翠姑向敞廳走去。 白文氏叫住了白方氏,低聲地:「三奶奶!看住了翠姑,記得當年抓大爺的時候大奶奶怎麼死的嗎?」 白方氏點著頭:「放心吧,有我呢!」 百草廳公事房。 銀票和藥放在桌上。太監王喜光斜了一眼桌上的銀票,說:「老七,到底怎麼回事兒,你跟我交個底!」 景琦:「事兒明擺著,我大爺去世二十五年了,誰要說沒死,叫他請出來我們見見,該什麼罪名兒我們情願頂著!」 王喜光:「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把一個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韓榮發養在家裡好幾年,說說為什麼?」 景琦一下子被問住了,無法回答。王喜光咄咄逼人地:「怎麼了,說呀?」 景琦結結巴巴地:「您知道……那不是……我離家好些年,這裡邊的事兒我也不太清楚。當時是可憐他才收留了他!」 王喜光:「老七,這事兒你說不清楚!」 景琦僵在那兒再也沒了詞兒。 王喜光:「麻煩就在這兒!你們家是養虎遺患!這話連你們自己也說不清,難道到了大理寺堂上,你也說不清楚?!」 景琦:「所以,王公公,才找您拿個主意!」 王喜光又斜了一眼銀票:「老七,你這點兒銀子,恐怕辦不成事兒吧?」 景琦立刻明白了:「我明白了,王公公!只要能把我大哥放出來,花多少銀子我都認!」 王喜光:「有這句話就好說!韓榮發是個窮光蛋,他告個狀無非是給那些當官兒的找了個財路,就輪到你們白家出血了!至於大爺死沒死,誰有閒心管那屁事兒!姓韓的想空著手打官司,那不是白日做夢嗎!」 景琦:「謝謝王公公指點,我這就去拿銀子。」 王喜光:「有銀子,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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