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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路家客廳。

  「九紅已經贖了身了,她跟定了我了,她也不是圖享福,就為跟著我她舒心,她倒是實心實意的……」景琦越說越沒信心,終於停住了。

  玉芬兩眼兇狠地死死盯著景琦。

  「你看你這死盯著我,我都不敢往下說了。」景琦躲閃著玉芬的目光。

  玉芬大怒:「簡直是胡鬧!不成體統!這事兒你還用跟我說!當時就該把她趕出去!」

  景琦:「可她說我要是不要她,她就去死!」

  「叫她去死!哪個女人不會這一套?!這種屁話你也信!」

  「這不是跟你商量嗎!」

  「沒什麼商量的!上有嚴母,下有妻兒,你想幹什麼?剛有倆糟錢兒,你就燒包兒了是不是?!」

  「你嚷什麼?我怎麼了?這話我都跟她說了,沒用啊!」

  玉芬站起身:「我去跟她說!」

  景琦忙起身攔住:「算了!還是我自己說吧。」說著就往外走。

  玉芬忙叫住:「哎哎哎!上哪兒去?」

  「回去呀!」

  「你不能回去!」

  「怎麼啦?!」

  「你不能再見她!」

  「她等我呢!」

  「叫她去等!等得不耐煩她自己就走了,你一回去更麻煩了!」

  「我去跟她說清楚峻!」

  玉芬把景琦拉回來:「你?你說得清?!我太知道你們這些男人了,只要見了漂亮姐兒就心軟,她再一哭天兒抹淚,你什麼都能答應!」

  「那我怎麼辦?」

  「你今兒就在我這兒住!」

  「這不是個辦法!」

  「這辦法挺好!臊著她,懂得廉恥她自己就走了!」

  「這不行,我還是……」

  玉芬不再理景琦,向外大叫:「冬生!」

  僕人冬生走了進來:「少奶奶!」

  玉芬:「告訴他們,屏門、大門都給我鎖上。沒我的話,誰也不許放七爺出去!」

  景琦氣鼓鼓地望著玉芬,玉芬也毫不示弱地望著景琦。

  「嘿——」景琦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我剛出了大獄,這又進了班房!」

  玉芬:「這兒怎麼是班房?你可以寫字、看書、作畫、練拳,幹點兒什麼不行?比跟那窯姐兒鬼混好多了!」

  景琦家。

  景府的被褥全拆洗過了,晾了一院子。楊九紅正在收晾乾了的被單和衣服,于老頭走了出來:「姑娘,什麼時候辦喜事?」

  楊九紅:「快啦!七爺正操辦著響,到時候請您喝喜酒!」

  「謝謝,那是一定要喝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招呼一聲兒。」

  楊九紅:「謝謝于大爺!」于老頭向院外走去。

  楊九紅拿著衣物回屋。屋裡已收拾得乾淨整齊,楊九紅將收起的衣物放到床上,忙又回身到外屋灶間,揭開鍋蓋,蒸氣「呼」地彌漫出來。鍋裡蒸的饅頭已熟,楊九紅伸手用手指迅速地點了一下饅頭,又蓋上鍋蓋,低頭將灶中的柴火撤出,用手巾擦了擦手,忽然聽到院裡有響動,忙起身跑到房門口向外看,見於老頭進了院門向自己房屋走去,不禁歎了口氣又回到裡屋。

  楊九紅到炕前,把衣物—一疊起,慢慢轉身坐到炕沿兒上,手裡拿著被單子發愣。

  路家花廳。

  玉芬、景琦、小培在吃飯,誰也不說話。

  冬生走進來:「少奶奶,有位小姐找七爺!」

  景琦忙站起:「她來了!」要往外走。

  玉芬毫不客氣地:「站住!坐下吃你的飯!」又轉頭對冬生:「告訴她,七爺不在!」

  冬生:「是!」轉身出了花廳。

  景琦頗為不滿地望著玉芬。玉芬頭也不抬地只顧吃飯。

  楊九紅站在門道裡,冬生走出道:「小姐,七爺他……不在。」楊九紅回頭看了看,二話沒說轉身坐到了板凳上,說道:「那我等他!麻煩您了。」

  冬生驚訝地望著,見她神態自若地坐著,大有見不到人絕不會走的意思,趕忙回身跑了進去。

  花廳裡玉芬和是價仍在默默吃飯,冬生跑進來:「少奶奶!那位小姐她不走,坐在門口等七爺。」

  玉芬把筷子一摔:「真不害臊!你去把她……」景琦猛抬頭看著玉芬。玉芬忙又改了口:「叫她等,甭理她!」

  冬生又顛兒顛兒地跑了出去。

  景琦長歎了一口氣:「嗨!」端起碗喝湯。

  玉芬:「你甭像受氣小媳婦兒似的愁眉苦臉,我是為你好!你拍拍良心說,是不是?」

  景琦故意拍拍胸口,抬頭十分嚴肅地:「是!」

  玉芬:「你也甭氣我!這事兒叫你媽知道了,你一輩子甭想回家!」

  景琦只顧低頭喝湯,喝的聲音很大。

  玉芬看著景琦:「白家能容得下這種姨太太?!」

  楊九紅仍默默坐在路家門口。

  看門的走出:「小姐,掌燈了,我們得關大門了!」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楊九紅站起向門外走去。身後的門砰地關上了。楊九紅茫然四顧,頗為失落地呆呆站著,良久,才慢慢轉身走去。一輛馬車迎面駛來,她也沒有躲避,馬車急忙繞過,車把式吆喝著,駕車遠去。

  冷清的街道上,楊九紅一人獨行。一個討飯的老婦走到她面前乞求著。她木然地掏出一錠銀子,扔給老婦,銀子落在地上,老婦揀起銀子驚訝地抬頭看:「小姐,這是一錠!」

  楊九紅沒回頭,一直朝前走……

  一鉤彎月掛上中天,楊九紅才回到五裡巷。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走到了井臺邊。

  楊九紅坐在井沿上,兩腿垂在井裡,低頭看,深不見底的井水隱約泛著淡弱的星光。

  楊九紅默默坐著,許久,又慢慢地抬起頭,夜已深沉,巷子裡空無一人。楊九紅忽然站起,毅然向景琦家走去,推門而進……

  路家。清晨。

  看門的打開大門,一下子愣住了。楊九紅背身坐在臺階上,聞聲回過頭來,看門的不知所措地點了一下頭。楊九紅忙站起:「我找七爺!」

  玉芬正在漱口,冬生匆匆走進:「少奶奶!那位小姐又來了,找七爺!」

  玉芬「呸」地一聲狠狠將水吐掉,大叫:「還有這麼死乞白賴不要臉的女人!別告訴七爺,叫她等!我看她還能坐三天三夜!」

  路家大門緊閉,再無人出來。楊九紅也不敲門,泰然替路家「守門」。

  花廳中擺好了早點,小培看了一眼:「我不吃這個!」

  玉芬:「又怎麼了?」

  小培:「門口有賣燒餅油條的。」

  玉芬:「你說這孩子真怪,外頭什麼東西都比家裡的好吃,冬生,帶他去買!」

  景琦說:「我得到櫃上去看看。」

  玉芬:「不必!你不去,那瀧膠莊也著不了火。」

  「你派個人去我家看看,她走了沒有,何苦老把我圈起來。」

  「過了這三天我就放你回去,楊九紅也就沒了耐性了。」

  「其實楊九紅這個人挺好,可惜——」

  「我就知道你早動心了!我並不是說煙花女子都不好,苦命的多!」

  「就是嘛!都挺可憐的。」

  「你甭可憐她,你要她,以為把她救出苦海了?說不定是毀了她!」

  「我毀她幹嗎?」

  「不是你!咱們那個大宅門兒,沒她的好果子吃!」

  景琦、玉芬吃完早點剛剛站起身,小培跑了進來:「七舅,外邊有個女的找你!」

  玉芬:「告訴她,不在!」

  小培:「我告訴她在了!」

  玉芬氣得一巴掌將小培手中的早點打到地上。小培哭了:「幹什麼打我?」

  景琦:「打孩子幹什麼?他又不會說瞎話。我還是去跟她說明白了好,要不然顯得我太沒男人味兒了。」

  玉芬:「你不能去!我去見她!」

  路家門房。

  楊九紅低頭坐著。玉芬上上下下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之後才說:「七爺是在我這兒,他不想見你!」

  「他不會!您不叫他見我!」楊九紅單刀直入,仍低著頭。

  玉芬著實一驚,知道遇見了對手,反而不知說什麼了,兩眼仍盯著楊九紅,楊九紅仍抿著嘴,低著頭。玉芬只好知難而進:「你說得對,我不叫他見!可七爺說他不能娶你!」

  楊九紅:「他不會!是您不叫他娶我!」

  玉芬一下子失去全部銳氣,一籌莫展地望著楊九紅。楊九紅始終低著頭。

  玉芬只有招架了:「是我不叫他娶你!可我是為了你好,別以為跟著他就能享福,進了白家大宅門兒,你有受不完的罪,就你這身分……」

  玉芬突然不往下說了。

  「您不用不好意思說。我是個下等女人,可我不是為了七爺有錢,更不是為了去享福,只要跟著他,受什麼罪,我都願意……」楊九紅十分真誠:「我也不想進大宅門,我只要住在七爺那間小破屋子裡,我就知足,七爺是好人,我沒見過這麼好的男人……」

  玉芬完全聽愣了。

  楊九紅:「我從小沒爹沒娘,哥哥嫂子把我養大,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就把我賣了,我不是天生的下賤!只有七爺拿我當人……為了我他敢得罪提督府,情願下大獄,我這輩子給他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玉芬被楊九紅徹底感動了,充滿同情地望著楊九紅,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差點兒掉下眼淚。楊九紅仍低著頭,玉芬突然站起,低著頭匆匆走出了門房。

  路家花廳。

  景琦不安地在花廳中走來走去。玉芬沉著臉走了進來,也不看景琦,一下子坐到椅子上發愣。

  景琦忙走過去:「怎麼樣?」

  玉芬低頭不語,兩眼望著地,似乎在和自己生氣。

  景琦著急地:「怎麼了,她走啦?」

  玉芬好像自言自語:「不行!這個女人我也招架不了,更甭說你了。」

  「快說呀!」

  「我這眼淚差點沒叫她說下來, 不行, 你更不能見她了!」玉芬忽然抬頭:「她是挺叫人心疼的啊!」

  景琦莫名其妙:「你這是怎麼啦,出什麼事兒了?」

  玉芬:「她把你的心思都摸透了。嗨!你們這些個男人呐!」

  儘管如此,玉芬還是沒有讓景琦和楊九紅見面。直到天黑掌燈,楊九紅才離去,回到小屋裡。

  第三天清晨,楊九紅又在路家開門前就守候在門外了。這回看門的沒再驚訝,客氣地把她讓進了門道。

  花廳裡,玉芬和景琦、小培在吃早點,玉芬歎了口氣:「老七呀,我也看出來了,楊九紅是鐵了心了,她又在門外等你呢。這事兒你自己拿主意吧!

  景琦驚訝地:「怎麼,你不管啦!」

  玉芬:「管不了,鄙人耗不過楊九紅,甘拜下風!」

  景琦笑了:「你可從來什麼事兒都沒認過輸!」

  玉芬:「反正我把醜話都給你說到頭裡了,聽也在你,不聽也在你,我今兒就放你走!」

  景琦抬頭看著玉芬:「你弄得我都沒主意了。」

  玉芬:「你要是心疼她,你就娶她;你要是顧忌著父母,想著老婆孩兒,你就下個狠心。你不是小孩子了,走你的路去吧!」

  景琦:「你這哪兒是叫我自己拿主意呀!」

  路家門口。門道。

  在他們正說話的工夫,玉芬的丈夫路廣義在門口下了馬車,看門的和冬生忙跑出來迎接。

  冬生:「少爺回來了,少奶奶說您明兒才回來呢!」

  廣義:「事兒辦得快,先回來了!」冬生、看門的忙著搬行李。

  廣義走進門道,發現了楊九紅,奇怪地望著,楊九紅仍低頭坐著。

  廣義向前走,冬生追了上來。廣義低聲問冬生:「找誰的?」

  冬生:「找七爺!」

  廣義詫異地:「怎麼跑這兒來找?」

  冬生邊走邊向廣義低聲解釋著,走到垂花門,廣義突然站住了,回頭看了看低頭而坐的楊九紅,生氣地:「不成體統!」轉身進了垂花門。

  路家花廳。

  見廣義走進,玉芬、景琦、小培忙站起,小培跑到廣義身邊叫了聲:「爸!」景琦也叫道:「姐夫!」

  廣義沒答應,滿臉不悅之色:「門口兒怎麼回事兒?」

  玉芬忙接上:「找老七的。」

  廣義:「弄個窯姐兒成天坐我門口兒算怎麼回事兒?!」

  景琦:「我又沒請她來,是她自己要天天來!」

  廣義:「冬生!叫巡捕營的來,把她帶走!」

  玉芬忙上前攔道:「別別!正商量呐,我去叫她走!」玉芬忙跑出門……

  門道裡。玉芬對楊九紅道:「姑娘!你是個聰明人,跟你說瞎話也瞞不了你。你先回去,我叫景琦這就去找你,有什麼話,你們自己商量。」

  楊九紅:「那我謝謝少奶奶了。」

  玉芬:「說到頭兒是你們倆自己的事兒,這幾天委屈你了,你可別介意!」

  「您這是說哪兒的話呀!您也是替七爺著想,七爺有您這麼一位堂姐,真是福氣!」

  「什麼福氣呀,你可別恨我!」

  「有人疼,有人管,那就是福氣,七爺一人兒在濟南,您還真得多管著他點兒!我走了。」

  楊九紅給玉芬請了個蹲兒安,轉身走去。玉芬十分欣賞地望著遠去的楊九紅,回頭對冬生:「她可真會說話,怪不得老七跟吃了迷魂藥兒似的。」

  五裡巷景琦家。

  一輛馬車駛來停在門口,景琦下了車,賞了趕車的二十大錢:「你回去吧!」趕車的道了謝,揮鞭而去,景琦走進家門。

  剛進院,景琦一下子呆住了,窗戶上、門上都貼著大紅喜字,門框上貼著新的對聯。

  景琦慢慢走到門口,像到了別人的家,輕輕開了房門,探頭向裡看著。輕手輕腳進了門,只見灶間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景琦又輕手輕腳走向裡屋,慢慢撩開了門簾。

  楊九紅坐在炕上沖著他笑,景琦驚訝地望著。「進來呀,不認識了!」景琦進了屋,站在門口傻看著。屋內煥然一新,新牆紙,新窗簾,新被子,牆上貼著大紅喜字,還掛著那把日本軍刀,書桌上也擺得整整齊齊。楊九紅有些緊張地望著。

  「這是我的家嗎?啊!」景琦喃喃著邊走邊環顧室內,走到楊九紅面前站住了。兩人的目光直直對在一起,楊九紅充滿深情地凝望景琦。

  景琦不無惆悵地望著楊九紅。

  楊九紅輕輕地:「多少天你沒沾我的身子了啊?你不惦記著我啊?你還不快上來,啊?」楊九紅慢慢向後倒了下去。景琦慢慢地趴到了楊九紅身上……

  牆上的大紅喜字格外鮮豔。

  北京。教堂門口。

  鐘聲悠揚,做禮拜的人走出教堂。穎宇從教堂走出,關少沂在後面追上來叫:「三爺!三爺!」

  「喲,關爺,老沒見了。」穎宇站住回頭道。

  「三爺,我跟你說個事兒。」

  「你說!」

  「能不能跟二奶奶說說,我想把香伶接回來,她該找婆家了!」

  「趁早兒甭打這主意!你把香伶接走,雅萍怎麼辦?」

  關少沂急了:「香伶不能一輩子陪著個瘋子!」

  「那賴誰?誰叫你當年把她扔下不管呢!」

  「那是因為你!主早晚會懲罰你!」

  穎宇笑了:「主懲罰我?歇著吧你!主跟我好著呐!主說我要發大財,主有工夫管你這閒事兒!」穎宇說罷向前走去,關少沂忙跟上:「你們不能不替香伶想想,她都二十三了!」

  「八十三也沒用!還告訴你,我們家來了一個二奶奶的遠親,大概看上香憐了,天天纏著不放!」

  關少沂驚訝地:「這是個什麼人?」

  穎宇:「姓韓叫韓榮發。這小子,反正不是好人,整個兒一個混頭巴腦,無賴加地痞的下三濫!」

  「這是二奶奶的主意?」

  「是不是的反正她也管不了。」

  「像什麼話,叫二奶奶把香伶交出來!」

  「你自己去說,我不捅這馬蜂窩!」穎宇幸災樂禍地又說,「嘿嘿!

  你那香伶要嫁這麼個大活寶,那樂子可就大了!「

  穎宇轉身揚長而去,關少沂憤恨地望著。

  白宅。

  白文氏正在查帳,大頭兒打著算盤。白文氏道:「生意好,八月節給大夥兒發雙份兒的紅包!」

  大頭兒:「是咧!」

  胡總管拿銀票走進:「二奶奶,景奇又匯銀子回來了。」

  白文氏接過銀票高興地看著:「去!給二爺送去,叫他高興高興!」

  胡總管接過銀票走了,穎宇嚷嚷著走進來:「聽說老七又匯銀子來了?」

  白文氏:「光往家里弄錢,也不知道他那邊兒怎麼樣,倒來封信啊!」

  穎宇:「錯不了!二嫂,叫他回來吧,他可是混出個人樣兒來了!」

  白文氏:「哪兒比得上你們老五,法國留學,多出息!」

  穎宇:「那不全虧了你幫忙!」

  白文氏:「快回來了吧?」

  穎宇:「快了,年底年初吧!我是真想景琦,當年趕他走,是我一時氣糊塗了,要說這孩子,我從小就看他有出息,別看他淘!」

  白文氏高興地:「看吧!二爺比我還急,天天鬧著要景琦回來……」

  突然從裡院傳來香伶的尖叫聲,白文氏和穎宇都一驚。

  秉寬慌裡慌張跑到門口:「二奶奶,您快瞧瞧去吧,那位韓爺又在那兒——」

  「這個畜牲!」穎宇罵著向外跑去,白文氏隨後跟出去。

  這時香伶已從廚房院跑出,韓榮發跟著追了出來。兩人圍著魚缸轉。韓榮發嬉皮笑臉地說:「你跑什麼?我又不吃了你!」雅萍跑出來,又急又不敢上前。正不知所措,穎宇和白文氏繞過活屏趕來,穎字大叫:「韓榮發!你又犯混是不是?!」

  香伶一下竄到白文氏身後躲起來。白文氏訓斥道:「你要幹什麼?三天兩頭這麼胡鬧還成啦!」

  韓榮發:「我跟她鬧著玩兒呢,怎麼啦?」

  香伶餘悸猶存:「他非要和我那樣,我不幹,他就打我,你看他把我掐的!」說著持開袖子,只見胳膊上大塊大塊青紫傷痕。

  白文氏大聲地:「這也是鬧著玩兒嗎?」雅萍走過來摟著香伶。

  「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我叫她幹什麼她就得幹什麼!」韓榮發競走上前拉香伶,白文氏忙攔住,推開韓榮發的手,韓榮發大怒,上手推了白文氏一把,穎宇忙上前用力推開了韓榮發,大吼:「你敢跟二奶奶撒野,我抽不爛你!」

  韓榮發:「好啊,你們一家子欺負我一人兒!」

  白文氏氣憤地:「誰欺負你了?是你欺負香伶!你懂不懂規矩?

  男女有別知道不知道?你少往姑娘屋裡鑽!「

  韓榮發大怒:「好啊!你們忘恩負義的東西,我今兒……」

  「行了行了,回屋去吧,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兒?走走!……」罵罵咧咧的韓榮發被穎宇推進廚房院。

  「快回屋裡去,看看傷著哪兒了。」白文氏推著雅萍和香傳,卻只見雅萍兩眼直直地望著她身後,白文氏忙回頭,只見關少沂已站在敞廳後門口,白文氏忙招呼:「喲,關大爺,什麼時候來的?」

  關少沂:「來半天了。我來接香伶。」

  白文氏忙又解釋:「關大爺,香伶在我們這兒並沒有……」

  關少沂打斷了她的話:「我都看見了,我謝謝二奶奶,我要接香伶走。」

  雅萍、香伶無奈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也好!雅萍,叫香伶躲躲也好,萬一弄出點兒事兒來,誰也擔待不起!」

  關少沂:「香伶,走吧!」

  白文氏:「香伶,去吧!收拾收拾東西,跟你爸爸走。」

  關少沂:「香伶,你等等,詹家的人接你來了,你要去新疆和詹奎禧完婚,這兩天就得走,你現在就跟你媽辭行!」

  白文氏、雅萍、香伶都一驚。

  白文氏:「這怎麼行?!詹家發配新疆,把香伶送了去,就永遠沒有回來的那一天了!」

  關少沂:「這是早已經訂了的婚事,詹家雖然早已衰敗了,可毀婚不是我們這種書香門第幹的事兒,就是火坑也得往裡跳了!」

  白文氏點了點頭:「這話我贊成,可是香伶,就苦了你了!」

  「舅媽,放心吧!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做女人的本分我還懂,我就是不放心我媽,我就托給您了!」香伶一下子跪了下去,白文氏忙將她拉起:「放心吧啊!你可要保重自己呀!」

  香伶一下子撲到了雅萍的懷裡,母女抱著痛哭失聲。

  關少沂也備加傷感地望著。

  廚房院韓榮發小屋。

  穎宇:「我可告訴你二奶奶是一家之主,這個家連二爺說話都不算數,你跟她較什麼勁!」

  韓榮發:「我都三十了,我得娶媳婦兒,怎麼沒人理我這碴兒?」

  「別著急,三爺給你張羅一個怎麼樣?」

  「我不要!我看上玉婷了,我得娶她!」

  穎字大驚:「這哪兒成啊!她剛十三歲,再說了二奶奶也不會答應!」

  韓榮發:「她敢不答應!」

  穎宇一愣:「我說,你到底跟我們家泊什麼親?我到這會兒也不明白。」

  「你甭明白!這是我跟二奶奶的事兒!」

  「二奶奶一定有什麼短處掐在你手裡吧?」

  「短處?你們家欠我的!」

  「跟我說說!」

  「憑什麼跟你說!你們要是敢欺負我,我就他媽把底兒全兜嘍!

  叫你們全下大獄!「韓榮發站起身往外走去。

  「什麼玩意兒!」穎宇忽然倒吸一口涼氣:「噝——全下大獄?這裡邊兒有什麼貓兒膩?……」

  白宅花房。

  玉婷一邊澆著一溜盆栽的菊花,一邊哼唱著京劇。

  穎軒正在作畫,白文氏在一旁回頭看了一眼玉婷:「玉倍!出去玩兒去!」

  玉婷:「我澆花兒呢!」

  白文氏回過頭問穎軒:「拿著匯票了?」

  「拿著了。」穎軒拿著筆停住了,長歎一聲:「嗨——」

  白文氏:「我知道你又要說叫景琦回來。」

  「該叫他回來了吧,你也心疼心疼我,我老了,想兒子!」

  「好像就你一個人兒想!」

  「再說這裡裡外外,你也得有個幫手啊。」

  玉婷:「媽,我哥什麼時候回來呀?」

  白文氏:「去去,出去玩兒去!」

  玉婷:「我還沒燒完呢!媽,我哥什麼時候回來呀?」

  「哎呀,別煩我,去,出去玩兒,我跟你爸有話說。」

  「又瞞著我!」

  『聽話,晚上我帶你去聽戲!

  「真的?」

  「真的!」

  「那我走了。」玉婷跑出花房。

  白文氏:「你瞧這孩子,聽戲聽人了迷。我跟你說個事兒,愁死我了,這麼多日子也沒個人商量。」

  穎軒仍在作畫:「什麼事兒?」

  白文氏:「還不是姓韓的那個小子!」

  穎軒不以為然地:「我就不明白,轟出去得了,他算是你娘家的哪一門兒親戚?我壓根兒沒聽你說過。」

  白文氏:「我就是要跟你說這事兒,大爺沒死!」

  穎軒奇怪地:「哪個大爺?」

  白文氏:「你大哥!」

  穎軒猛抬起頭,驚訝萬狀地望著白文氏:「怎麼回事兒?」

  白文氏:「你記得在西安老太太去世那天,你在大門口看見一個人面熟,那就是大爺呀!」

  穎軒大驚:「啊?!怎麼跟我都沒說過?」

  「擔驚受怕的,我一個人兒知道就行了,這個姓韓的小子,不知道在哪兒摸了底,說他是替大爺死的那個人的兒子,其實韓家根本就沒有後!」

  「明白了,怨不這小子這麼橫!可這事兒……」

  「我找了不知多少回,原來救大爺的朱順和嚴爺,一個下落不明,一個死了,成了無頭公案了。」

  「還有誰知道這事兒?」

  「沒有,詹瑜和武貝勒起過疑心,可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那就把他轟出去!」

  「那不就把事兒捅破了麼?我簡直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你跟我商量……」

  「這事兒我還能跟誰去說,你說怎麼辦呐?」

  「這你可是問著了人了,我有什麼主意……」

  正說著,丫頭銀花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二奶奶,韓大爺又在那兒纏住大小姐胡鬧呢!」

  白文氏顧不及說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穎軒氣得兩手發抖,把毛筆一扔,東拿西找,終於抄起了一把花鏟子,跌跌撞撞向花房外跑去。

  二房院北屋。

  韓榮發一隻手死死抱住玉婷,一隻手在玉婷身上胡摸亂摸,伸著腦袋親玉婷,玉婷嚇得已經叫不出聲,排命掙扎著。

  韓榮發:「媳婦兒,媳婦兒!你是我媳婦兒,害什麼臊呀!……好媳婦兒……別躲別躲……怕什麼呀……」

  黃春沖進來,後面跟著抱著兩歲敬業的丫頭佩蘭:「撒手!成什麼樣子啊!你連小孩子都欺負!」黃春拼命拉扯韓榮發,韓榮發根本不理睬,仍抱著玉婷亂摸。

  「別怕,別怕!過些日子我就娶你!」韓榮發依舊胡為。

  黃春拉不開,順手抄起炕上的管帚疙瘩,狠狠地砸了下去。

  韓榮發一下子松了手,捂住腦袋,大叫:「你敢打我!?」

  玉好叫著跑出了屋。玉婷跑出二房院門,撲向正跑來的白文氏,白文氏忙摟住她。穎軒拿著花鏟子跑來,直奔二房院……

  二房院裡屋,黃春正訓斥韓榮發:「瞧二奶奶的面子上,大夥兒都不計較你,你也該知道尊重自己!」

  韓榮發一臉的無賴相:「我怎麼了?我要娶她!她是我媳婦……」

  「滿嘴噴糞!誰是你媳婦兒?她還是小孩子!」

  「大爺就看上她了,怎麼著?……」

  穎軒舉著花鏟子沖進來,直奔韓榮發吼道:「我宰了你個活畜牲!」黃春也舉起管帚狠抽韓榮發。

  「幹什麼?倆打一個兒!來人呐,救命啊!」韓榮發叫著奪路而逃。

  穎軒和黃春到院裡時,韓榮發仍在邊跑邊嚎:「我非娶玉婷不可!

  要不然我就叫你們知道知道我的厲害!「

  韓榮發竄向院門外,在後面追趕的穎軒冷不防在門坎兒上絆了一下,沖下臺階又蹬了空,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跟著追上來的白文氏、黃春、胡總管、秉寬和穎宇,趕忙圍上來,只見穎軒牙關緊閉,已無知覺。「快抬進去!二哥!二哥!」穎宇叫著,秉寬、胡總管趕忙將穎軒指進屋。此時,誰也顧不上去和姓韓的算帳了。

  二房院裡屋。

  穎軒躺在炕上,只有張嘴喘氣的份兒。穎宇道:「何苦!您連個螞蟻都踩不死,還宰人呐!」

  白文氏端了一碗水過來,穎軒無力地將水碗推開:「叫……

  叫……叫……「

  白文氏:「叫什麼?」

  「叫……叫……」穎軒越急越說不出話。

  穎宇:「叫誰呀?二哥!」

  穎軒急得瞪大了眼:「叫……叫……」

  白文氏忙回頭對秉寬:「快收拾收拾東西去濟南,叫景琦快回來!」

  穎軒突然送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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