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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濟南街道書坊。

  景琦在書攤上挑書,看得入了神,吳掌櫃無聊地站在一旁:「七爺!說好去吃五芳齋,你站到書攤兒就走不動了,讓我一人兒幹站著!」

  景琦:「這麼多書,你先拿一本兒看著等我。」

  吳掌櫃:「你這不是罵人麼?我不認識字。」

  景琦笑了,知道他這是在說氣話,便向書坊老闆指著挑好的一堆書:「把這些書先送到黑七瀧膠莊去,在櫃上結帳吧!」

  書訪老闆點頭道:「好說,我給你包上。」

  吳掌櫃:「走吧走吧!我可真餓了。」

  景琦一轉身忽然停住,往回拉了吳掌櫃一把,吳掌櫃莫名其妙地看景琦。

  石元祥和孫老頭從街對面的一個銀號走出。

  吳掌櫃:「看見什麼了?」景琦忙躲到吳的身後,注視著在銀號門口低聲交談的石元祥和孫萬田,直到他們分手。

  景琦驚訝地望著,吳掌櫃也跟著四下張望:「看什麼呢?」

  景椅:「今兒可得好好地喝一頓!」

  「怎麼了?」

  「高興!」

  「你到底看見什麼了?」

  景琦一笑:「我看見那面黑洞洞!」

  「黑洞洞?大白天的!」

  「走!五芳齋!」景琦拉著吳掌櫃離去。

  暢春園楊九紅房。

  金蓮厲聲問楊九紅:「你怎麼得罪七爺了?說!」

  楊九紅:「我怎麼敢得罪他!」

  金蓮:「那怎麼一個多月不來了?」

  「不知道!」

  「我問明白峻,要是你得罪了七爺,我饒不了你!」

  楊九紅急了:「你跟我發不著火兒!我還天天盼他來呢!到這地方來的人,沒一個像他那麼仁義的,我幹嗎要得罪他?!」

  「那他為什麼不來了?」

  楊九紅忿忿地:「七爺哪回來,都是你們橫擋豎攔,就知道拿我賺錢!要得罪也是你們得罪的!」

  金蓮往門外走:「呵呵,你還來勁了!」

  金蓮走到樓梯口大叫:「棍子!」棍子應聲忙跑進來:「什麼事兒?」

  金蓮:「去七爺家,請他來!」

  根子:「他住哪兒啊?」

  金蓮:「聽說是五裡巷井臺兒對面兒,家裡找不著去櫃上!」

  棍子:「是嘍!」

  金蓮:「帶一對兒枕頭套去!」

  棍子:「明白!」

  五裡巷。

  棍子站在井臺邊兒,不見一個人,他東張西望終於走進景琦家門。

  棍子一進門非常驚訝,看著幾間破舊的小土屋。他無論如何不相信這是大財主七爺的家。棍子咳嗽了兩聲,院內無人應。他沒有發現西屋窗戶稍稍開了個縫兒,偷偷向外望的景琦。

  棍子確信走錯了門,又退了出去。

  棍子依次打量巷裡的幾家門口,終於認定一個稍微像點兒樣的小黑門,近前敲門。

  門開了,一個高大粗壯的中年漢子開了門,上下打量棍子。

  棍子:「請問您,白七爺住這兒嗎?」

  漢子指了指景琦家:「那個門兒!」

  棍子疑惑了:「那不像啊!那麼破!我說的是黑七瀧膠莊的掌櫃的!」

  漢子不耐煩了:「你這個人囉嗦什麼你!」

  棍子:「啊?」

  漢子:「啊什麼啊?就住那個院兒!」砰的關上了門。

  棍子發了會兒愣,回頭望瞭望,又走向景琦家。

  景琦家院內。

  棍子又走進院內,怯生生地喊了一聲:「七爺!」

  景琦仍趴在窗戶上看,笑著不答應。根子仍覺不對,轉身又欲出門。

  「那小子,你在這兒瞎串什麼呢!」棍子忙回頭,只見推門出來的景琦開心地正樂呢。

  「喲,七爺!」棍子忙過去。

  「你出來進去的幹什麼?」

  「您全瞧見了?您怎麼住這兒?」

  「怎麼了?」

  「就您?住這兒!……」

  「這地方像豬圈是不是?你以為我是大財主,該住青堂瓦舍大宅門兒是不是?告訴你,我是窮光蛋!?」

  棍子懷疑地看著他。

  「真的,我窮得連家底兒都當了。」

  棍子仍然半信半疑。

  「瞧你還不信,給你看看!」景琦從懷裡掏出了當票遞給棍子。

  棍子接過一看,果真是當票:「這是別人的當票兒吧?」

  「我蒙你幹什麼,走,跟我一塊兒贖當去!」景琦拉棍子出了院門。

  裕恒當客廳。

  景琦把當票交給吳掌櫃,棍子在一旁注意地看著。

  吳掌櫃:「整半年!有信用!皮頭兒,快把七爺的傳家寶拿來!」

  景琦掏出兩千五百兩銀票:「兩千五百兩!」

  「幹什麼?這五百兩你拿回!我收回本兒就行!」

  「別介,兩千是本兒,五百是交情,我還得謝謝你!」

  「如此愧領了。」

  景琦回頭對棍子:「王八小子!信了吧?」

  棍子搖著頭:「我還是不大信!這裡邊兒有別的過節兒吧?」

  皮頭兒捧著包好的織錦緞盒進來放到茶几上,景琦將黃綾子一層層地打開。

  根子好奇地看著。皮頭兒關注地瞪著眼。

  吳掌櫃也瞪大了眼看:「七爺,今兒該說了吧?這裡頭到底是什麼寶貝?叫我們也開開眼!」

  景琦打開最後一層黃綾子,拿出了織錦緞盒托在手中,十分嚴肅地看著幾人。

  皮頭兒:「您看明白嘍,橫豎封條紋絲兒沒動!」

  「有信義,下回當東西還到你這兒來!」景琦突然一揚手將織錦緞盒扔出了窗外。

  吳掌櫃大驚:「哎喲七爺!那不是你們白家的傳家寶嗎?」

  景琦:「吳掌櫃!要不怎麼不叫你們看呐,那盒裡是七爺我拉的一泡屎!哈哈哈……」

  吳掌櫃目瞪口呆。皮頭兒完全傻了。棍子不明所以地跟著笑。

  吳掌櫃哭喪著臉:「七爺,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景琦仍忍不住地笑著:「別生氣,今兒我請客,你隨便挑地方!」

  瑞雲街。

  景琦與棍子走來。

  景琦:「棍子,我還沒問你,找我幹什麼?」

  棍子:「請您來了!您可一個多月沒上我們那兒了。」

  「九紅想我了吧?」二人站住。

  「那還用說,您瞧!」棍子拿出一對枕套交給景琦。「這對枕套是九紅親手繡的,鴛鴦戲水!」

  景琦將枕套揣懷裡:「過幾天再去吧!」

  棍子:「別別,九紅想您想得天天晚上哭,眼睛腫得跟桃兒似的。」

  「提督府沒接她去?」

  「託病,一直賴著沒去,除了您,什麼客都不見。」

  「棍子!」景琦指著前面的孫記沈膠莊站住了,「看見了嗎?我對門兒又開了一家膠莊,跟我打擂臺呢!」

  棍子:「他哪兒打得過您呐!」

  景琦:「不能大意!我得把他收拾了。這樣吧,五月節,櫃上歇一天工,晚上我去!」

  大名樓飯莊。

  一順四桌酒席,黑七瀧膠莊的三十幾個東夥全在座,靜靜地聽景琦講話:「今天是五月節,歇一天工,大夥兒都喘口氣兒。這些日子生意不景氣,大夥兒心裡也都明白,咱們對門兒又開了一家『孫記』!

  景琦身旁坐著石元祥和呂掌櫃。

  「邪門兒的是他出的膠跟咱們的成色一模一樣,可價兒比咱們低兩成,咱們的老主顧都不回頭了,他又把價兒漲上去了。我的獨家配方怎麼會傳到姓孫的手裡呢?……」在座的都有些緊張了。

  景琦接著道:「昨兒我到城隍廟去抽了個簽兒,我今年命中犯小人,黑七瀧膠莊裡出了內奸!」

  呂掌櫃和石元祥均大吃一驚。舉座譁然,一片嘈雜的議論聲。

  景琦威嚴地掃視全場,目光最終落到了石元祥身上。石元祥也強作鎮靜地看著別人。

  景琦:「呂掌櫃,您說說!」

  呂掌櫃:「這要說內奸嘛……我也……還不至於吧?」

  景琦突然地:「元祥,你說說!」

  「我?……這我可不好說。」石元祥惶惑地望著各桌的人。

  各桌的人都屏住呼吸,神情異樣地望著,不知要出什麼事兒。

  景琦:「元祥,自打呂掌櫃在河邊立作坊就有你了吧,你是老人兒啦!」

  石元祥的腦門兒上已沁出了汗:「是是,十來多年啦!」

  景椅:「櫃上這些先生、夥計你最熟,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沒點兒真憑實據,我也不敢在這兒說得罪人的話,元祥,你知道誰是內奸,別不好意思說!」

  呂掌櫃:「小黑子!別難為他了,他知道什麼?」

  「那好,諸位在我生意艱難的時候沒有一個走,我謝謝了,今兒這頭一盅酒,我要敬元祥,喝完這杯酒,我可要說了,可別怪我白景琦不講情面!」景琦向石元祥舉了一下杯,一口喝幹。石元祥也哆哆嗦嗦地舉起杯,酒一個勁兒往外灑。在座的人都感到了不對,伸著脖子著石元祥。「好!諸位,我可要……」景琦剛開口,石元祥急忙攔住:「東家!我有話要跟您說,能不能借個地方?」

  「行,元祥不好在這兒說,給那位吃裡扒外的人留點面子,走,咱們借個地方去說!」景琦和石元樣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景琦又回過頭:「吃吧吃吧!今兒大夥兒都得喝痛快了啊!」

  在座的人轟地一聲議論開了。

  呂掌櫃忙站起:「喝酒喝酒,大五月節的,別掃了大夥兒的興!」

  大名樓另一單間。

  單間裡,只有景琦和石元祥兩個人。剛一坐定,石元祥忽然跪到了景琦面前。

  景琦點了點頭:「元祥!你實話實說我就饒了你,有半句瞎話,我叫你死了都不知道是誰宰的你!」

  石元祥:「孫老頭叫我把方子偷出來,可您鎖得太嚴實,我下不了手,後來……」

  「後來怎麼著?」

  「後來我去您家裡,見您熬藥,有一回趁您沒留神,我把藥渣子偷走了。」

  「嗯——他給了你多少銀子?」

  「一百兩!」

  「一百兩銀子你就把自己賣了?太賤了吧!」

  「我財迷心竅了,我媽在鄉下病重,我也是沒了轍了。」

  「幹嗎不跟我說,我能不給麼?念你這份孝心,我不怪你,起來吧。」

  石元祥站起:「謝謝七爺!要打要罰都隨您,我今兒就捲舖蓋回鄉下去!」

  「你想就這麼走了?沒那麼容易。」

  「我不說了麼,要打要罰我全都認。」

  「我也不打你,不罰你,我給你一千兩銀子,拿回去給你媽看病。」

  石元樣完全沒有明白景琦的話,愣愣地看著他。

  景琦掏出一張銀票:「拿著!」

  「不敢!不敢!您這是要幹什麼?」

  「不要可白不要,我也不白給你,你得替我辦一件事!」

  「您叫我死我都幹!」

  景琦笑了:「我叫你死幹什麼?孫老頭叫你幹壞事是乘你之危,這就不能不跟他算算帳。再有,秘方流出去了,這就斷了咱們的生路,我得叫你先受點兒委屈。」

  「行,受多少委屈我都是應該的!」

  「好!我要到府台衙門告孫老頭,告他唆使脅迫良民入室行竊,盜走秘方!自然要把你牽連進去,少不得坐幾個月的牢。」

  「沒關係!我情願坐牢!」

  「你得一口咬住孫家不放,我會在牢裡上下打點不叫你受罪,將來我保你出來,還有你的好處!」

  「就照您說的辦,我再有二心,天地不容!」

  府台衙門公事房。

  府台官大人:「七爺是為了孫家的案子吧?」

  景琦:「正是!正是!」

  「狀子我看過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請府台大人成全。」

  「聽說你是提督府路大人的親戚?」

  「路大人是我堂姐的公公。」

  「噢!這位提督大人也真是的,上個月派我這兒一萬兩軍響,你知道,我這兒是清水衙門……」

  景琦立刻明白了:「大人不必說了,提督府的事兒交給我辦好了,實在不行,這區區一萬兩我墊辦就是了,您不必再操心!」

  府台大喜:「那就拜託了。你這案子好辦,明兒就斷下來!」

  景琦笑了:「宮大人大可不必著急!」

  府台奇怪地:「這是為什麼?」

  景價:「這官司打個一年半載的也無妨,孫家想打贏官司,就少不得孝敬府台大人,三班衙役呢,也都多少弄點兒零花的銀子。」

  府台大笑:「我這個知府應該你來做!」

  景琦也笑了:「笑話!笑話!」

  府台:「那我得先把貴號的石元祥抓起來!」

  景琦:「大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黑七瀧膠莊。

  幾名差役將石元祥押走,夥計們都跑出來看。

  孫記瀧膠莊前堂。

  差官帶著四名差役站在堂前,孫萬田站在櫃檯前呆呆地望著,完全沒有了精氣神兒。

  差官正在高聲念文書:「今有黑七瀧膠在東家白景琦狀告孫記瀧膠莊掌櫃孫萬田,唆使該號夥計石元祥,入室行竊,盜走秘方,圖謀暴利,石元祥已供認不諱。著令即日起,查封孫記沈膠在,孫萬田不得擅自離開濟南府,隨傳隨到,當堂候審,具保結案以前不得開業!」

  景琦一推門走了進來,差役忙攔住。差官回頭:「幹什麼的?」

  景琦:「買膠!」

  差官:「沒看見這兒查封了嗎?出去!」

  景琦故作驚訝地望著孫萬田:「喲,孫爺爺,怎麼了?」

  孫萬田仇視地望著景琦。

  景琦看了一眼孫萬田:「墳頭兒上掛塊屁股簾兒,到底是小點兒啊!」說完甩門走了。

  孫萬田氣得站立不穩,夥計們忙上來扶。孫萬田有氣無力地:「快去京城!……叫繼田回來,越快……越好!」

  差官大聲喊道:「來呀!清點查封!」

  暢春園。夜。

  景琦下了馬,看門的接過馬韁繩,景琦大步走進。

  景琦滿面春風走進花廳,金蓮忙迎上。景琦掏著一張銀票遞給金蓮:「今兒我高興,平了一個墳頭,拔了一面屁股簾兒,把這銀子給大夥兒分分!」景琦轉身要上樓,金蓮忙攔住:「七爺!今兒九紅不在!」

  景琦:「上哪兒了?」

  金蓮:「出去了,您坐這兒等會兒。」

  棍子端茶進來,景琦坐下問道:「棍子,你跟九紅說了沒有?我五月節來!」

  棍子誠惶誠恐:「說了說了,可是提督府……」

  「棍子!」金蓮厲聲止住了根子。

  景琦感到不對,站起來瞪著根子,棍子嚇得忙用兩手護住自己的腮幫子,猛往後退:「七爺!七爺!別打我!別打我!您是天王老子都不怕,我們哪兒行啊!提督府我們惹得起嗎?」

  景琦大怒:「我砸爛你的王八蓋子!什麼時候走的?」

  金蓮:「剛走,提督府來的車剛接走,要不您明兒再來?」

  景琦二話沒說,徑直走出了花廳。

  棍子可憐地望著金蓮:「壞了!這下可真把七爺得罪了,往後還能來嗎?!」

  金蓮也洩氣地坐到椅子上:「放跑了一位財神爺!」

  街上。夜。

  馬蹄在土路上飛奔。景琦在馬上揚鞭……

  提督府的馬車,緩緩跑著,四個兵勇在後面跟著馬車跑。

  景琦騎馬追來,發現了前面的馬車,猛揮鞭策馬。兩旁的行人驚恐地往兩旁躲避。景琦終於趕到了馬車前,橫在路中央擋住去路,高喊:「站住!站住!『」

  趕車的把式忙將馬勒住,驚訝地望著:「幹什麼你?」

  景琦命令著:「調頭!回暢春園!」

  楊九紅忙掀開車簾,見景琦大驚:「景琦,你要幹什麼?」

  景琦:「誰叫作出來的?告訴你五月節等著我!」

  楊九紅:「哎呀——我去提督府!」

  一兵勇走上前來:「閃開!知道這是誰的車嗎?」

  景琦:「我不管是誰的車!裡邊兒坐的是我的人!」

  四個兵勇走上前,都拔出了佩刀:「你的人?你不要命了你!」

  楊九紅大叫:「景琦,快跑!」

  一兵勇上前舉起刀欲砍,景琦突然一揮鞭猛抽在兵勇臉上,兵勇捂著臉蹲到地上。

  三個兵勇舉刀齊上,景椅忽然掏出毛瑟槍「砰」地沖地上放了一槍。三個兵勇嚇得忙往後蹦,呆呆地不敢上前。

  楊九紅急得大叫:「景琦,你要惹禍了!」

  景琦又「砰砰」亂放了一通槍,四個兵勇抱頭鼠竄而去。

  車把式嚇呆了,坐在車上發愣。景琦下了馬走到車前,車把式愣愣地望著景琦。景琦拿著鞭子把兒狠狠敲了車把式腦袋一下:「還不快滾!」

  車把式跳下車,頭也不回地跑了。景琦將馬車調頭,將自己的馬掛在車後。轉身走到車前跳上車,揚鞭趕車而去。

  街邊看熱鬧的人驚恐地指指劃劃議論著。

  景琦趕著車叫:「九紅,九紅!」見不應聲,忙回身撩開簾子看,只見楊九紅在車裡縮成一團,渾身發抖。問:「你怎麼了?九紅!」

  「嚇死我了,爺爺!你快跑吧!這是上哪兒呀!」楊九紅聲音都顫了。

  「送你回去!我今兒得弄你一宿,高興!」

  「爺爺,你快跑吧,提督府的人饒不了你!」

  「提督府是什麼東西!駕!」景琦猛抽一鞭。

  馬車遠去。

  暢春園。夜。

  馬車停在門口,景琦跳下車,將馬交給看門的,回頭不見楊九紅下車,便叫:「九紅,下車啊!」

  車裡的楊九紅仍顫抖地:「我,動不了!」景琦走到車前將轎帝一把扯下,伸手拉她,九紅勉強爬出,景琦一把將她扛在肩上,走進大門。

  院裡。金蓮、棍子、夥計、嫖客、妓女,個個目瞪口呆地望著景琦扛著楊九紅向花廳的樓梯口走去。

  景琦拉著楊九紅上了樓,一手拍著她屁股:「不害怕啊,寶貝兒!」

  提督府大門。夜。

  玉芬拉著十歲的兒子路小培下了馬車,毛總管忙下臺階相迎:「少奶奶回來啦?」

  「今兒晌午回來的。」玉芬又轉對小培:「叫人呐!」

  小培:「毛總管!」

  毛總管:「哎,可把你盼回來了,你爺爺可想你了。」

  三人走上臺階。玉芬問:「老爺子幹什麼呢?」

  「打牌呢,問了您兩回了。」毛總管話音剛落,忽然十幾個兵勇匆匆跑出門。

  玉芬:「出什麼事兒了?」

  毛總管:「抓人,聽說有個人把咱們提督府的車截了。」

  「濟南府怎麼還這麼亂呀!」三人走向大門裡。

  暢春園楊九紅房。夜。

  景琦趴在楊九紅身上直喘氣。

  楊九紅:「饒了我吧,爺爺!你該走了。」

  景琦:「我就喜歡聽你叫我爺爺。說好了今兒弄你一宿!」

  「走吧!你怎麼就不知道害怕呢?」

  「我怕誰?」

  「提督府的人來了要把你抓了去就麻煩了!」

  「今兒挺高興的,你怎麼淨說喪氣話。」

  這時,十幾個兵勇沖進大門……

  楊九紅房內。楊九紅閉著眼在呻吟:「爺爺,饒了我……」

  十幾個兵勇跑上樓梯。金蓮等人沒一個敢上前。

  楊九紅房內,景琦滿頭大汗:「今兒我要叫你成仙!」

  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開門,開門!」

  楊九紅忙往下推景琦:「起來,快起來!抓你來了!」

  景琦不理睬,嗔怪地:「你怎麼老走神兒啊!」

  房門外面猛敲,房門不住地晃動。

  楊九紅:「起來吧爺爺,求求你了!」

  兵勇們終於破門而人,沖了進來:「在這兒呐!」

  景琦仍趴著回過頭:「喊什麼?我跟你走不就得了!」

  兵勇頭兒:「起來!你個活土匪!」

  景琦:「出去!你們得讓我把褲子穿上吧!」

  兵勇頭兒揮了揮手:「諒你跑不了!」兵勇們退出。

  景琦穿上了衣服,楊九紅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焦急地:「這可怎麼好?」

  「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好了一宿!」景琦不當回事兒地隨兵勇離去。

  楊九紅叫著:「爺爺,說幾句好話,別再惹他們了,早點兒回來!」

  兵勇們押景琦下樓。金蓮、棍子、夥計們嚇得忙往後退。景琦走過金蓮前面,沖她一笑:「真不懂規矩,事兒沒完呢就抓人!」

  兵勇在後面推搡著景琦:「快走!」

  金蓮兩眼發直地看著:「乖乖,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話。」

  景琦被押著走出了院門。

  大獄牢房。

  景琦立起一條腿支在牆上,正滿頭大汗地壓腿。

  獄卒提著一個食盒,開了牢門走進來,景琦頭都沒回仍在壓腿。

  獄卒喊了一聲:「吃飯!」景琦回過頭。

  地上放著一個大食盒。景琦奇怪地望著,忙放下腿走過來打開食盒,見裡面有雞有肉,十分豐盛,說道:「怎麼了,這麼些好吃的!」剛抬頭,一下子愣住了。

  白玉芬站在牢門外,一獄卒放了把椅子,玉芬坐下了,呆呆地望著景琦。景琦不好意思地:「姐,你來了。」

  玉芬憂鬱地望著景琦。

  景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玉芬:「你在大街上搶人的那天晚上。」

  景琦笑了:「你都知道了?這是你給我送的?」大吃起來。

  玉芬:「老七,你可出了格兒了,濟南府沒一個不知道白七爺的!」

  「是嘛!嗯,好吃!」

  「你多大了?還想鬧到什麼時候。」

  景琦大嚼著:「有口氣兒就不能閑著。」

  玉芬:「為了個窯姐兒,你值嗎?」

  景琦:「值!為了女人幹什麼都值。男人嘛!」

  玉芬氣得兩眼瞪圓了:「那好!你就在大獄裡呆著吧,我可不管你!」

  「你甭管,總不至於殺頭吧?我又沒殺人放火!」景琦滿不在乎,認真對付著一隻燒雞。

  玉芬無可奈何地望著,景琦吃得很香。

  玉芬忍不住了:「老七,你也不問問家裡?」

  景琦立即停住了:「家裡……都好嗎?」

  玉芬一下子止不住流下眼淚。景琦慌了:「姐,你別哭啊,我這不挺好的嗎?」

  玉芬氣憤地:「呸!你死了我都不哭!你可是成家立業了,更沒人管得了你了,你媽想你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

  景琦:「我爸呢?」

  「整天唉聲歎氣,鑽到花房裡寫呀面的不出來,為了叫你回家,跟你媽吵了好幾回!」

  「黃春她生了嗎?」

  「你還想得起你媳婦?沒跟那窯姐兒混昏了頭?早生了!兒子都會叫媽媽爸爸了。」

  景琦驚喜地:「我當爸爸了?!」

  「你看你有個爸爸樣兒嗎?成了人了,你比小時候會淘氣多了!」

  景琦低頭不語了。

  玉芬:「玉婷天天問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弟兄們看你往家裡匯了那麼多銀子,都誇你,你倒好,讓我跑大獄裡來看你!」

  景琦:「好像我願意蹲大獄似的,你公公憑什麼霸佔著楊九紅,別人就不能動?!」

  「行啦!我公公的事兒你少說,吃你的吧!」

  「這雞真好吃,哪兒買的?」

  「順城縣,那裡有口井,水特甜,把褪好了的雞放井裡拔一天一夜,拔去腥味兒,入進井水的甜味兒,所以好吃。」

  「嗯,隔個兩三天給我送一隻啊!」

  玉芬驚訝地:「你想在這裡呆多久?」

  「你公公想關我多久就多久!」

  「我真是拿你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景琦已吃得碟幹碗淨:「吃得痛快!今兒又沒白活!」

  提督府正廳。夜。

  一群姬妾圍著路大人玩兒牌。路大人大喊著:「押!押!押小了我可不玩兒了啊!」

  玉芬領著兒子小培走到路大人前,路大人回頭看見了:「來啦!

  玉芬,一塊兒玩兒!「

  玉芬:「快叫爺爺!」

  小培:「爺爺!」

  路大人:「好孫子,我一直沒工夫跟你親熱呢!你爸爸呢?」

  玉芬:「說呀!去哪兒了?」

  小培:「嗯——保定府。我跟媽先回來的!」

  路大人:「北京好?濟南好?」

  小培:「濟南好!」

  路大人跟大夥說:「聽聽!濟南好!濟南怎麼好?」

  小培:「濟南有爺爺!」眾人齊聲叫好!

  路大人大喜:「好孫子,懂事兒了!去!去給他拿煙臺梨,剛送來的。」

  僕人將小培帶走。

  「來,來!接著玩兒,玉芬你也來!」路大人招呼著。

  「爸,我跟您說個事兒!」見玉芬有話,路大人回過頭:「你們先玩兒!」路大人隨玉芬走到了一邊兒。

  玉芬悄聲地:「巡捕營的把我堂弟下了大獄!」

  路大人奇怪地:「你堂弟?」

  玉芬:「去年來的。」

  路大人:「這事兒我不知道啊,為了什麼?」

  玉芬:「還不是為了楊九紅!」

  路大人奇怪:「楊九紅,楊九紅是誰?」

  玉芬乘機而入:「您瞧,您都不知道這事兒就瞎抓人!」

  路大人糊裡糊塗:「放了吧!事兒太多,我也鬧不清楚。楊九紅?

  這名兒倒是聽著挺熟,想不起來了!「

  大名樓飯莊單間。

  景琦、呂掌櫃、吳掌櫃、玉芬等人舉座大笑。

  玉芬:「我們這位公公呀,見天兒見成群的女人圍著,愣把個楊九紅想不起來了!」

  吳掌櫃:「這是有福氣的,不像七爺,逮著一窯姐兒死較真兒!」

  景琦:「誰招我,我就跟誰較真兒!」

  玉芬:「老七,蹲大獄的滋味兒好受嗎?退一步海闊天空!」

  景琦:「我爺爺說得好,我進一步有多難,憑什麼要退一步!」

  呂掌櫃:「常言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景琦:「那得看怎麼忍,別叫我喘過這口氣來,我媽說了,只要忍過這口氣,我就一口一口地把他們全咬死!」

  玉芬:「你們聽聽,他有多狠,你快把孫老頭咬死了!」

  景琦:「我沒招他,不就是拖著嗎?看誰拖得過誰!」

  呂掌櫃:「孫老頭怕拖不住了,上上下下不知使了多少銀子,就跟扔到水裡一樣,白搭!孫老頭子有倆多月起不來炕了!」

  景琦:「活該!誰叫他招我呢!」

  玉芬:「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把人逼到絕處呢!」

  景琦:「我饒了他,我的黑七瀧膠莊就得關門兒大吉,來吧,喝酒!

  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

  五裡巷景琦家。

  景琦走進家門,一下子愣住了,只見楊九紅坐在小屋門口的板凳上。

  「來得正好!我正想去看你呢!」景琦走到門口開了鎖。

  楊九紅:「出了大獄就把我忘了,幾天了?」

  「三天!總得讓我喘口氣兒吧,櫃上堆了一大堆事兒。」二人進了屋。

  楊九紅坐到炕上,景琦忙著把雜亂無章的東西往炕裡扔。

  楊九紅環視著屋內:「你就住這麼個破地方?真難找!」

  景琦:「你叫棍子來一趟就行了,何必自己來?」

  楊九紅:「想你嘛!」

  「走吧,過你那邊兒去,這兒太不成樣兒了!」

  「這兒挺好。告訴你,我回不去了!」

  「怎麼了?」

  「我贖了身了,我把這些年的積蓄全給了我娘,還差一萬多銀子,我說七爺替我還。」

  景琦大驚:「贖身啦?!我……替你還銀子這沒的說,可你今後打算怎麼辦?你還有親人嗎?」

  「還有個娘家哥哥。」

  「找他去?」

  「我姐死了,就是他賣的我,還找他?!」

  「那你跟誰過?」

  「跟你!」

  景琦以為聽錯了:「跟我,跟誰?」

  「我就跟你!」

  「我說,你知道……我們家……我媽……」

  「大戶的爺納窯姐兒做妾的有的是!」

  「可我們家不一樣,你不知道!……哎喲,我怎麼跟你說呀!」

  楊九紅擔心地:「你不想要我?」

  景琦有些傻了:「不是不想要……不行不行……你得容我想想……」

  「你想你的,我反正定了!」

  「我媳婦兒倒沒什麼,可我媽,……你知道我是叫我媽趕出來的!」

  「我知道!」

  「我還得回北京!」

  「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我跟定你了。」

  「這事兒得慢慢兒來,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我哪兒也不去!」楊九紅從炕上翻出了毛瑟槍,「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死!哎,這東西怎麼打?」

  景琦嚇得忙一把奪過毛瑟槍:「哎,別玩兒那東西!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景琦坐到楊九紅身旁,伸手摟住她:「你的心我全都明白,這樣吧,我先找我堂姐問問,看她怎麼說。」

  楊九紅:「你堂姐?他公公還惦記著我呢,你找她!」

  「這不是小事兒,總得商量商量!」

  「甭商量!你這個人,什麼事兒不是自己拿主意!再說,你堂姐也絕不會答應,到那時候,你聽誰的?」

  「我不過是去問問,還告訴你,別以為跟著我就能享福!」

  「我沒打算享福,跟著你受罪心裡也舒坦!」

  「我是個管不住自己的人,我們那個大宅門兒裡頭,跟馬蜂窩似的,動不動就蟄你一下子,能把你蟄死!」

  「甭嚇唬我,有你在,誰敢蟄我?!」

  「嗨!跟你說不明白。你等著我,怎麼也得跟我堂姐說一聲兒!

  心急吃不了熱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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