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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包坤年翻翻眼睛,半信半疑:「我想……」我這個人不適宜於當服務員,說話的嗓門兒都是兩樣的,容易惹人家生氣。過去的那些年胡思亂想,都是不切實際。今後再也不能靠吵吵喊喊了,要憑本事吃飯,技術第一。所以我想好好地學點兒技術。」

  「你想離開飯店?」

  「不,那也是不現實的。我想去當廚師,學燒菜。不管怎麼樣,我學起來總比別人方便。」

  「噢……」我的腦子悠轉著,考慮兩個問題,一是包坤年的服務態度,恐怕一時難改,很難保證他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和人家打起來。二是廚房裡確實也需要人,培養年輕的廚師已經成了大問題。我二話沒說,馬上同意。

  包坤年十分滿意,到處宣揚:「放心,這個走資派是不會打擊報復的,我那麼打他,他都沒有記仇,你貼了張把大字報,發過幾次言有什麼關係!」

  別小看了包坤年的宣揚,還真起了點穩定人心的作用。人心思治,誰也不想再翻來覆去。牢騷雖多,可那牢騷也是想把事情做好,不是想把事情弄壞,只不過性急了一點。性急也是一種動力,總比漫不經心好些。

  我和同志們仔細地研究了吃客的意見,發現除掉有關服務態度之外,要求也很不統一。有的要吃飽,有的要吃好;有的要吃得快(趕著去玩兒),有的不能催(老朋友相聚);有的首先問名菜,有的首先問價錢;有人發火是等出來的,有人發牢騷是因為價錢太貴。不能把白菜炒肉絲硬塞在人家的嘴裡,可那白菜炒肉絲也是不可少的,只是要炒得好些。

  我的思想也解放了,不搞一刀切,還引進了一點洋玩藝。不叫大眾菜,叫「快餐」,一菜、一湯、一碗飯,吃了快去遊園林,否則時間來不及。其實那快餐也和大眾菜差不多,只是聽起來還有點兒效率。否則的話,人家一看「大眾」便上樓,誰都歡喜個高級。

  我們把樓下改成快餐部,一律是火車座,皮靠椅,坐在那裡吃飯也好像是在旅行似的。青年人,特別滿意,帶勁兒,又新鮮,又花不了他們幾個錢。我年輕的時候只知道拖拉機,他們現在比我當年懂得多,還知道外國有種餐廳是會轉的。怎麼個轉法我也不知道,反正在火車座兒裡吃飯也有動的意味。當然,快餐的味道也不錯,如果要添菜也可以,熏魚、排骨、油爆蝦、白斬雞都是現成的。有個青年朋友吃得高興起來還對著我打響指:「喂,最好來瓶威士忌!」這一點我沒有同意,我擔心那威士忌和伏特加也是差不多的。

  樓上設立炒菜部,把會場似的店堂再改過來,分隔成大小不同的房間,一律是八仙桌,仿紅木的靠背椅,人多可加圓臺面,牆角裡還放幾盆鐵樹什麼的。老年人歡喜懷舊,進門一看便點頭,「晤,還是和過去一樣的!」其實和過去也不一樣了,如果真和過去一樣的話,他們也會有意見:「怎麼搞的,二十多年了,還是這樣破破爛爛的!」

  當我忙得滿身塵土,焦頭爛額的時候,背後也有人說閒話:

  「都是這個老傢伙,當年拆也是他,現在隔也是他,早幹什麼的!

  我聽了心往下沉,什麼,我也成了老傢伙啦!老……老得還可以嘛,那傢伙二字是什麼含義?也罷,幹活兒不能動手抓,總得使幾樣傢伙的。何況我從拆到造也不是簡單的重複,內中有改進,有發展;這就叫不破不立。遺憾的是從破到立竟然花去了二十多年,我的心裡也是不好受的。

  改造店堂和引進一點洋玩藝都好辦,要恢復傳統的名菜,全面地提高質量就難了,難在缺少人材。楊中寶和他的同輩人都紛紛退休了,有的是到了年齡,有的是想盡辦法提早退休,好讓子女頂替。名菜雖然都有名字,有些菜名青年人連聽也沒有聽到過,他們的心裡也很急,紛紛要求學習,而且對楊中寶十分想念。許多人雖然沒有見過楊中寶,但都聽師傅說起過,說楊中寶的手藝如何如何,肯定也會說我當年對楊中寶是怎樣怎樣的。歷史不僅是寫在書中,還有口碑世代流傳。

  我決定去求見楊中寶,希望他不記前隙,來為我們講課,按教授待遇,每課給八塊錢。

  我去的那天天下大雨,大雨也要去!

  楊中寶見我冒雨而來夕十分感動:「啊……你還沒有忘記我!」

  他確實老了夕行動蹣跚夕耳朵也有點不便。當我說明來意並作了檢討之後,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拍拍我的手背:「你呀,還說這些幹什麼呢,那些事我早就忘光了。我只記得那裡是我的娘家,我在那裡學徒,在那裡長大。我發過幾次狠了,臨死之前一定要回娘家去看看兄弟姐妹。你請也要去,不請也要去,聽說你們現在忙得不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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