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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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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月的夜晚開始涼爽,接著白天也風涼了。公園裡的樹葉開始變色,我們知道夏天已經過去了。前線戰事失利,他們沒能攻下聖加布萊爾。貝恩施薩高原的戰事已經停止,到九月中旬,攻打聖加布萊爾的戰役也得作罷。他們攻不下來。埃托雷已經回前線去了。賽馬的馬匹也已去了羅馬,這裡不再有賽事。米蘭城裡有兩次反戰騷動,吐靈也有一次。在俱樂部,一位英軍少校告訴我,意大利軍隊在貝恩施薩高原和聖加布萊爾損失了十五萬人。他說他們還在卡索損失了四萬人。 我們喝了一杯酒,他就談開了。他說今年這裡的戰事已經結束,意大利軍貪多嚼不爛。他說在佛蘭德斯的進攻也要失敗。如果人員傷亡像今秋這樣,盟國再有一年就得完蛋。他說我們已經都完蛋了,但是只要我們自己不理會就沒關係。我們已經都完蛋了,但是別認識到這一點最合適。最晚認識到自己已完蛋的國家會贏得戰爭。我們又喝了一杯酒。我是什麼人的參謀?不是,他倒是。我們坐在一個大皮沙發上,俱樂部裡就我們兩人。他的暗色靴子光滑?亮,好漂亮的一雙靴子。他說一切都荒唐。他們想的只是一個個的師和兵力,他們都為這些師爭吵不休,,但是一調給他們,就只會葬送他們。他們都完蛋了。德國人得勝了。但是他們也完蛋了。我們都完蛋了。 我問起俄國,他說他們已經完蛋了。要是我馬上看到他們完蛋就好了,接著是奧地利也完蛋。要是他們有幾個德國兵師,就能辦得到。他覺得他們今秋會進攻嗎?他們當然會進攻。意大利人完蛋了,人人都知他們完蛋了。老德國兵會取道特倫丁諾而直下,在維森薩切斷鐵路線,到那時候,哪裡是意大利人的去處?我說他們在一九一六年就嘗試著這麼幹了。不是夥同德軍。是的,我說。但是他們也許不會那樣幹,他說。那樣行動太簡單,他們一定會嘗試複雜的行動,好來個堂皇的完蛋。我得走了,我說。我得回醫院了。「再見,」他說。然後又高興地說:「萬事順利!」他的快樂個性與他對時局的悲觀看法形成鮮明對照。 我在一家理髮店修了鬍子,然後回醫院。 我回到醫院,收到幾封信和一封公函。公函通知我有三個星期的病假,然後即返前線。也就是說十月二十五日假期結束。我告訴他們我要出去,然後到醫院附近的飯館去吃晚飯,順便看信和晚報。有我祖父來的信,談了家裡的情況,鼓勵我愛國,內附一張二百元的支票和一剪報。和我們同飯堂就餐的神父寫來一封乏味的信,雷那蒂也來了短函,間我在米蘭要裝病到何日,有什麼新聞?他要我給他買唱片,開來一個單子。吃飯時我喝了一小瓶吉安蒂酒,然後又喝了咖啡和一杯白蘭地,看完報,把信放進衣服口袋,把報紙和小費留在桌子上,便走了出去。回到醫院的房間,脫去衣服,換上睡衣褲和一件晨衣,把通向陽臺的窗簾放下來,坐在床上看波士頓報。報紙很沉悶,盡是過時的本地新聞,戰事報導也失去時效。美國的新聞都是有關訓練營的報導,我為沒有進訓練營而慶倖。我所能看的,只是棒球消息。凱瑟琳要九點才上班。她來上班時,我聽見她在外面走過,她查了幾個病房之後,才來我這兒。 「我來晚了,親愛的,」她說。「有很多事要做,你好嗎?」 我告訴她接到的公函和休假的事。 「太好了,」她說。「你想去哪?」 「什麼地方都不想去,我想待在這兒。」 「傻話,你選個地方,我也去。」 「你怎麼辦得到?」 「我不知道,但是我會去的。」 「我們該去哪兒呢?」 「你要去哪都行,我不在乎,隨便哪個沒有熟人的地方。」 她心裡似乎七上八下的,神經有些緊張。 「凱瑟琳,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事。」 「肯定有事。」 「我非得說出來嗎?」 「是的。」 「我懷孕了,親愛的,差不多三個月了。你不會擔心吧?求你別擔心,你一定別擔心。我什麼法子都用了,但是不起作用。」 「我並不擔心。」 「我無能為力,親愛的,我不為此擔心,你也一定別擔心或是感覺惡劣。」 「我只是擔心你。」 「你不必為我擔心,人類在任何時候都生孩子,每個人都有孩子,這是很自然的。」 「你真棒。」 「也不儘然。親愛的。我不要給你添麻煩。我知道我以前給你找過麻煩。但是到現在我不是一個好姑娘嗎?你從來沒覺得,是不是?」 我們默默地待了一會兒。凱瑟琳坐在床上,我看著她,但是誰也沒碰誰,就像有什麼人進了屋,把我們分開。大家都意識到了似的。她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 「你太勇敢了,勇敢的人從不會出事。」我說。 「他們照樣死。」 「但是只死一次。」 「我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 「懦夫死上千次,勇士只死一次?」 「是這麼說的,這話是誰說的呢?」 「我不知道。我想咱們都挺自負,但是你是勇敢的。」 「我不是,但我希望自己是。」 「我們都勇敢,」我說。「我喝了一杯酒之後就更勇敢。」 「我們都是了不得的人,」凱瑟琳說。她從衣櫥拿給我白蘭地和酒杯。「喝一杯,親愛的,」她說。「你太好了。」 「戰後我們會住什麼地方?」 「或許是個養老院吧,」她說。「三年來我一直天真地希望戰爭在聖誕節結束。現在恐怕要等到咱們兒子做海軍少校了。」 「或許是空軍或陸軍上將。」 「如果是百年之戰,他有時間把海陸空都試試。」 那大夜裡開始變涼了,第二天下起了雨。從首善醫院回來時,雨下得很大,我渾身都淋濕了。我房間外的陽臺上雨水如注,風把雨水吹打在玻璃門上。我換了衣服,喝了點白蘭地,覺得白蘭地味道不好。那天夜裡我覺得難受,第二天早飯後我吐了。 「毫無疑問,」院醫說。「看看他的眼白,小姐。」 蓋琪小姐看了看,他們讓我照照鏡子,眼白是黃色的,這是黃疸病。我病了兩個星期,沒能和凱瑟琳外出度假。 一天,我正在床上養著,範卡姆佩小姐來到我房間。打開衣櫥門。看到了放在那的空酒瓶。我曾叫門房運下去一些空瓶子,她肯定看到了。所以上樓來找有沒有餘下的。衣櫥裡大部份是苦艾酒瓶、馬色拉酒瓶。卡布裡酒瓶和吉安蒂酒瓶,還有少量的白蘭地酒瓶。就是還沒運走的白蘭地瓶子和一瓶裝著用香草調製成的酒的熊形瓶子。被她發現了。 「這種情況有多久了?」她問。 「我自己買回來的,」我說。「常有意大利軍官來訪,我必須存些白蘭地好招待他們。」 「你自己不喝嗎?」 「我自己也喝。」 「我還在可憐你的黃喧病呢,憐憫你算足浪費。」 「謝謝。」 「你不想回前線,不能怪你。但是以酒精中毒引發黃疸病就太不聰明了。」 「用什麼引發黃疸病?」 「用酒精中毒。你已經聽見了。」我不置一詞。「除非你找到什麼別的藉口,我恐怕你黃疸一過去就得回前線。我不信自己弄出來的黃疸病有權利享受病假。」 「范卡姆佩小姐,」我說,「你可曾聽說過一個男人為了自己失去戰鬥力而自踢生殖器的嗎?」 范卡姆佩小姐不理會這個問題,她不避開這個問題就得離開房間。她不準備離開,因為她一直討厭我,這會兒可以算帳。 「我知道有許多人把自己弄傷,好逃脫前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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