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外省的詩神 | 上頁 下頁
十三


  德·拉博德賴夫人很狡猾。不過這種狡猾並非帶有惡意,她向這兩個巴黎人指出陷阱在何處。她想從這兩個人當中挑選一個勝利者,她心中暗自捉摸哪一個可能中計。如果他看不出是計,那她就是最有本事的人了。

  「初來乍到的時候,人們嘲笑這些外省女人;可是等到忘掉了巴黎的喧囂,在外省女人的生活圈子裡看見她的時候,就會追求她了,哪怕是為了消閒解悶也好。您那些風流韻事已經使您大名鼎鼎,在這裡一定成為大家注意的目標,會使您自鳴得意起來……您要當心!」迪娜大叫一聲,一面作了一個俏皮的手勢,通過這些諷刺挖苦的感想,她已經超脫於外省的滑稽可笑之上,也超脫于盧斯托的滑稽可笑之上了。「一個可憐的外省小女子異想天開地愛上一個出類拔萃的人,一個流落到外省的巴黎人的時候,她把這種愛情當成除了感情之外還多出點什麼東西,她找到了事情做,並且將其擴展到她的一生。沒有任何東西比一個外省女人的依戀更危險:她進行比較,進行研究,她思考,她幻想。她絲毫不放棄自己的幻想,她愛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想她的時候,她卻還想著她愛的人。可是落到外省女人頭上最致命的打擊,便是她的這些戀情都突然結束。這樣的結局在英國是常見的。在外省,生活處於時時受到監視的狀態,迫使女人沿著自己的軌道一直向前走,要麼象蒸汽機碰到了障礙一般砰地一下出了軌。戀情上的戰略爭鬥,賣弄風情,這就是半個巴黎女人。而這一切在這裡都是不存在的。」

  「確實如此,」盧斯托說道,「在外省女子的心裡有些出人意料的事,就象玩偶盒似的。①」

  「啊,天哪!」迪娜接口說道,「一個女人一個冬季跟您說過三次話②,自己不知不覺把您記在心裡。後來有一次郊遊、一次散步的機會,於是將心腹話吐露了出來,或者,您同意的話,什麼也都幹了。這種行為,在那些不進行觀察的人看來,覺得十分稀奇古怪,但卻包含著十分自然的東西。一位象您這樣的詩人,或象畢安訓大夫這樣的哲學家,善於觀察的人,不但不會誹謗這個外省女人,以為她墮落,相反可能會推測出尚未發表的上好詩意,或者說,這部美好的小說中的每一頁。這小說的結局會使某一個走運的少尉,某個外省的大人物大佔便宜。」

  ①玩偶盒子的盒蓋一打開,即有玩偶跳起。

  ②當時習俗,貴族及富家女子只有冬季才回到巴黎,而且這段時間社交活動很多。

  「我在巴黎見過的外省女人,」盧斯托說道,「倒確實相當會誘拐人……」

  「算了吧!她們無非是好奇而已,」城堡女主人說道,一面聳聳肩膀對她的話加以解釋。

  「這些女人就象那些外行看客,看戲不看頭場,專看二場,對於戲不會垮心裡已經有了底,」記者針鋒相對答道。

  「你們這些毛病,原因是什麼呢?」畢安訓問道。

  「造成我們悲苦的魔鬼是巴黎,」出類拔萃的女人答道,「七法裡方圓受災,整個國家受害。外省不能單獨存在。只有一國分成五十個小州的地方,每一個小州才會有自己的獨特風貌,而一個女子則是她為王的那個圈子的折射光。人家對我說,這種社會現象在意大利、瑞士和德國,時至今日仍然可見。但是在法國,正象在所有以一城為都的國家一樣,集中所強制的必然後果,必是風俗習慣的單一化。」

  「照您說來,只有法國構成同一帝國的各州實行聯邦制,風俗習慣才能生動活潑,各具特點嘍!」盧斯托說道。

  「可能還是不要希望這樣為好。如果那樣,法蘭西要征服的國家可就太多了,」畢安訓說道。

  「可是英國就沒有這種不幸,」迪娜高聲說道,「巴黎對法蘭西施行的暴政,倫敦並不對全英國實行。最後法國的天才人物必然要去補救這種暴政。可是這種暴虐又極其虛偽。這就更要命了。這虛偽也是另一痼疾!」

  「英國貴族較之我國貴族有一個長處,」記者接口說道,他預見到迪娜要發表一通拜倫式的長篇大論,趕快發言。「那就是他們吸取了一切精華。他們生活在自己美麗壯觀的領地上,一年只到倫敦來兩個月,不多也不少。他們生活在外省,自己在外省繁榮興旺,也使外省繁榮興旺起來。」

  「是這樣,」德·拉博德賴夫人說道,「倫敦是大服裝店和投機生意的都會,政府也設在那裡。英國貴族將自己與倫敦捆縛在一起,只有六十天。他們從倫敦取到口號,朝政府那間廚房望上一眼,將待嫁的姑娘和要出售的車馬從頭到腳看一遍,互相問個好,然後就匆忙離去:這些人毫無趣味,一過了稱之為季節的那幾天,他們之間也相互無法忍受。」

  「所以在《憲政報》①很惡毒的阿勒比翁一欄裡,」盧斯托高聲說道,他想用一句俏皮話把迪娜話語的敏捷給壓下去,「可以遇到王國各地的美人呢!」

  ①《憲政報》是自由党反對派的報紙,親波拿巴,反英。

  「然而是英國的美人!」德·拉博德賴夫人微微一笑針鋒相對說道,「啊,我母親來了,我要將你們介紹給她。」迪娜見皮耶德斐太太來到,便這樣說道。

  這個名叫皮耶德斐的骷髏,又高又瘦,赤紅面孔,靠不住的牙齒,染的頭髮,竟也野心勃勃地叫作女人!迪娜將兩頭雄獅介紹給這個老太婆之後,便叫兩個巴黎人自由一會。

  「喂!」加蒂安對盧斯托說道,「您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桑塞爾這位最聰明的女人無非是個滔滔不絕的話匣子罷了,」報紙專欄作者說道。

  「可這是想叫人任命你們為議員的一個女人!……」加蒂安叫道,「一個天使!」

  「對不起,您是愛她的,我忘了,」盧斯托接過話頭說下去,「象我這樣的一個老怪物,您一定會原諒他的玩世不恭吧!您問問畢安訓吧,我是不抱什麼幻想了,我是有什麼說什麼。這個女人肯定把她母親吸幹了,就象大火烤山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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